《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39、高 阳（六）

　　逃离了皇帝的视线，孝瑜觉得顿时卸下一块心头上的大石。一路往孝珩的营帐走着，一边回味着皇帝说过的话。

　　“主上已经许可，待到可以动身，你就回邺城去吧。”孝瑜走进营帐时淡淡地说着。

　　医官看到孝瑜进来，鞠了个躬，见孝瑜、孝珩不讲话，以为他们兄弟有私密的话要谈，自觉地走开。孝瑜在孝珩呼唤下到榻边的胡床上坐下，孝珩见他神思不定，问：“大哥在为什么苦恼？”

　　“为主上讲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

　　孝珩身下垫了一床棉被，他靠在棉被上半坐着，问：“什么？”

　　孝瑜屏气，仔细听了一阵，周围没有异常的声响，才低声对孝珩说：“‘天命令朕为帝十年’，主上何出此言？难道有人可以知道自己的天命吗？”孝瑜不相信。他关注的是皇帝的后半句，说起太子的那半句，皇帝对着他说的意图很明显，是希望为太子争取盟友吧。

　　“你不相信？”孝珩当然看得出孝瑜的心里还在想着别的。

　　孝瑜不屑：“这种子虚乌有的天命之说——”

　　“我信。”孝珩的笑容神秘，让孝瑜觉得他的心里必然也有另一番打算：“今年是天保四年，或许主上真的只能再当六年人君呢？那么六年之后，大哥你作何打算？”

　　孝瑜吃惊地看着眼前自己的弟弟，突然发现他想得比自己更远。然而他并不想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等那六年过后，再说吧。”

　　孝珩淡淡笑着道：“现在布局也许太早，六年之后形势如何无人看得清。但大哥一定不会希望到那时无所作为。”

　　不管孝珩说的是对是错，孝瑜一笑：“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辞，你还是留在自己心里吧。今日他在出言试探我。”孝瑜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孝珩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等待孝瑜的下文：“他竟然说，若父皇不死，将来登上皇位的，兴许会是我。”

　　孝珩掩口轻咳了几声：“大哥该是回答得很完美，否则也不能全身而退。”他并没有什么担心。

　　“提及身后之事，他是试探我是否会效忠太子。”

　　“这些原不该问你。何不去问那些手握实权的大臣？”孝珩背过身去，握着被子咳嗽起来。孝瑜一笑，表示正是赞同他的话语。孝珩道：“那么大哥又是什么想法？”

　　孝瑜的眼神沉下来，一会儿方才道：“自然是审时度势，量力而行。”虽然是模棱两可的答案，但这也是孝瑜能给出的最诚实的回答。

　　孝珩一笑，仿佛讥讽般，孝瑜冷眼看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时有士兵走进来，放下一只小酒坛：“长广王命小的送来，让二位殿下共饮。”孝珩点头：“代我谢长广王。”士兵出去后，孝瑜便起来走过去抱起酒坛，冲孝珩摇了摇，孝珩摆首。

　　“说你没有半点鲜卑男儿的豪迈，果真不错。”孝瑜打开酒坛，取来几上一只大碗，当即就倒了满满一碗酒饮下。

　　孝珩看着他一碗接一碗下喉，没有半点对他的话感到介意：“我要会回邺城去，那么主上下一步动身往何处？大哥也随行？”

　　孝瑜放下碗，袖口擦净下颌上的酒液：“营州。当然同行。”

　　“营州……”孝珩低声喃道。

　　想到这里，孝瑜的心情似乎很欢快：“‘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营州，正是碣石山所在。”

　　孝珩挂着莫名的笑意：“主上有当年曹操的雄心呢。此行不能同往，倒觉得有些可惜。”

　　“曹操壮志未酬。”孝瑜笑得更加莫测：“曹操已死，二弟却是来日方长，何愁没有机会一登碣石山呢？”孝瑜看了一眼几上的酒坛、酒碗，道：“如果有一揽河汉在怀的雄心，到时就不再惧怕一杯酒了吧？”

　　孝珩笑意苦涩：“沧海在望，人身何其卑微？”

　　帐外有人唤“河南王”，孝瑜应了一声，对孝珩说：“起行在即，我恐怕没有空闲再来探视。护卫之人，我已安排妥当，你在此休养，等到可以动身再启程回邺城。契丹已除，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大哥操劳了。”孝珩道。

　　孝瑜摇头，这个弟弟向来不太需要他操心：“我还有话要叮嘱你。”孝珩半低着头，脸色凝固了起来。孝瑜开口：“我不知道我何时回去，这段时间，家里又是交予你与卢妃。无人可以管你，你与曜璎，不要太让我担心。”这样的嘱咐连孝瑜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有些多余，他相信老实本分的孝珩不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实话说，他还是不能放心曜璎。

　　孝珩慢慢地点了两下头：“请大哥放心。”

　　孝珩诚恳的态度让他很安心：“孝琬新婚在即，静德皇后独自筹办会有诸多不便，回去之后好好协助。”交代完，孝瑜就在外头士兵的再三呼唤中离去。

　　长广王高湛抱着一坛酒坐在路边，和热闹地庆祝的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孝瑜经过他身边时，皱起了眉道：“你喝的酒没有温过吧？这么样的喝法，不怕气疾病犯？”算不上太深刻的关切，一句随意的提醒而已。

　　高湛放下了酒坛子，里面已经空了，但是他站起来的步子很稳，仅仅是脸颊微红：“去营州有什么趣味？海有什么可看的？”话听起来是在发牢骚。

　　“长广王，是想要回邺城去了？”孝瑜知道每一次皇帝出巡，他跟随在侧都会有几句怨言。高湛不知道什么缘故，不太喜欢跟随着皇帝四处巡游。孝瑜觉得也许他并不是讨厌巡游，只是单纯地讨厌看到某个人。他不太确定那人是谁，因为招高湛讨厌的人太多了，但每一次这样的活动都必定出现的，大概就是皇帝吧。

　　高湛俊美的脸染着红晕，发髻也乱了，斜斜地支在头顶，这样才能看出他也许有几分醉意了。高湛问：“主上呢？他比我先醉倒了。”

　　“你和主上斗酒？”

　　高湛摇头：“姓元的那些人和他斗。我看到那个元斌醉倒了，主上之前就已经喝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