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68、上 党（六）

　　这天来到河南王府的人远不止是任城王高湝，不同于平日来的多是公卿之子，这次的宴会更好像是宗室几位年轻子弟的聚会。因为上党王高涣等人接了诏令即将往边境去执行任务，这个宴会便算作践行。

　　曜璎走到大厅外，不想熏上一身酒气，就只让婢女进去，自己则在外边等候。过了一会儿，两位婢女扶着一个女子出来。娇小的身量，半倚在婢女身上，那正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任城王妃。任城王妃靠在婢女的肩头，双颊粉红，眯着双目，看起来已经醉得不浅。

　　虽然不知道这种状态的任城王妃能不能听得进自己的话，曜璎还是礼貌而生分地说了：“河南王命人告知我王妃醉了，怕婢女时候不周，令我来为王妃准备歇息的客房。”

　　出乎意料，醉得一塌糊涂的任城王妃含糊地应了几声，好像还说了句“有劳了”。已经走在前面的曜璎听到此，忍不住回头望她，见到那年少的任城王妃可爱娇憨的神态，带上了几分笑意。

　　任城王妃年纪小，平时想来不太喝酒，今日被多劝了几杯，就醉成了这副模样。婢女扶着任城王妃到早已准备好的客房，替她卸了妆宽了衣，任城王妃一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曜璎来到榻边，看任城王妃的神态，已经睡熟了。卸去脂粉她的容颜并不那么娇艳，但依旧可爱，微鼓的双颊显得她同婴儿一般。曜璎轻声道：“王妃歇好，我这就走了。”睡梦中的任城王妃抱着枕头点了点头。

　　曜璎挥一挥手，婢女们渐次出去。正当她转身来到门前，却看到就站在门槛外的任城王高湝。曜璎一怔，高湝站在她的面前默然不语，也不让路。透过高湝的身侧看了看还在等候的婢女，曜璎说了句：“你们先去吧，我再照看一下。”

　　向他脸上扫了一眼，曜璎回身走到案前，把醒酒汤倒了一碗，对高湝道：“任城王也饮酒了，这汤是煮给王妃的，还有剩，你喝点吧。”

　　高湝跨进门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顺手就带上了门。向案边走过去，二话不说拿起曜璎手上的碗咕噜咕噜饮下，拿起湿巾擦了擦落在唇边的汤汁，才问：“她睡了吧？”曜璎点头，高湝又道：“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吐不闹，只是睡得熟。”曜璎坦诚说。

　　高湝笑了笑：“是，她这点是好。我在那边快抗不住了，我想要是喝醉了又要辛劳你，还是赶紧逃了开吧。”

　　“任城王真体贴。往常这时候我早就寝了的。”言下还是有对他的埋怨。

　　高湝向她的手上瞄了一眼：“不喜欢我送给你的银钏吗？”

　　“刚好，我正想寻个机会还给你的。任城王稍待一会儿，我现在回房去取。”说着就要走开。

　　高湝赶紧叫道：“不必不必。我知道曜璎姑娘是介意我说的话，然而那银钏并非什么信物，只当做普通的赠礼。姑娘若看得上眼，就留着，看不上，就丢了吧。”不知不觉降下了声调。

　　高湝依旧挡在前面，曜璎不知该讲什么话，想说走又不好出口。忽然敲门声起，曜璎赶紧过去打开了门，端着托盘的婢女看见曜璎时愣了一下，说：“郎主命奴婢送些甜点，怕任城王与王妃夜里饿了。”

　　曜璎侧身让婢女进去。婢女把盘子放在了案上，向两人分别鞠了躬，赶紧跑出。曜璎就站在门边，对高湝说道：“不在此叨扰任城王了，告辞。”

　　“且慢。”高湝出口唤道。曜璎止住了脚步，高湝指了指案上盘子：“曜璎姑娘吃些再走吧。”

　　“这是给任城王的，我也不饿。”

　　高湝亲自端起了盘，来到曜璎面前：“这是我对曜璎姑娘照顾我夫人的感谢，曜璎姑娘不肯接受吗？”

　　曜璎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迟疑了一下，拣起一粒放进了口里。一阵凉风闯入，高湝略感到寒意，绕过曜璎把门合上。再一回头，曜璎已倒在地上，还有散了满地的糕点。高湝兀自站了半晌，走进内室取了任城王妃脱下的外衣，轻轻覆盖在曜璎的身上。

　　扑倒在地面的曜璎丝毫没有知觉，发丝散落盖住了她的脸。高湝蹲下，温柔地拂开青丝，看到的是即使在昏睡中仍然颦眉不解的容颜。幽幽一叹，弯腰将她抱起。

　　静静望着熹微晨光代替了燃尽的灯烛，忽略了躺在腿上的人突然睁开的双眼，直到明显干了的嗓子发出柔弱的询问：“孝珩？”高湝低头，握住了向他的脸上伸过来的手。一瞬间的僵硬，他手心里的手突然被抽了出去，然后他看着那人迅速离开他的身边，跪坐到两三尺外的地方。

　　晨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看到了她抬起抚摸鬓边的手，好像那是为了缓解尴尬的举动。即使是这样的光线里，却不能忽略她的双眼，漆黑但闪着某种光：“是高孝瑜的设计？”

　　高湝垂头沉思了半刻，道：“既然大错未成，何必计较？”

　　脱口而出的反问：“怎能不计较？”对上模糊中有些疑惑的面孔，曜璎尽量平复了心情，又用一如既往冷漠的口吻说：“不要以为你没有趁人之危我就会感激你，你和高孝瑜是一丘之貉。”

　　安静着，好像是等待他的答复。良久，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姑娘讨厌我是应当，高湝无意辩解什么。我若是正人君子，当在河南王提出之时一口回绝——”

　　“你们是事先预谋的？昨日的饯行宴，本来就是你们的阴谋吧？”冰冷的讥讽。

　　“不是，只是借这个时机……”

　　“你可知高孝瑜为何这样害我？”高湝茫然地摇头。或许略知一二，但他不能明晰。曜璎苦笑：“孝珩新婚在即，我已答应为妾，为何还要如此设计苦苦逼迫呢？”

　　高湝略觉惊讶，然而却是沉沉说道：“你必不会甘心为妾的吧？”

　　久久没有听到曜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只见她站立起来，把披在身上的外衣向他一丢，径自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