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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秾 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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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同三司元旭被赐死后,那日在筵席上对他说“与王交,当生死不相负”的高隆之被皇帝命人痛打了一顿,这次皇帝高洋前往晋阳,他依旧随行。
行了半日路程,停下来进行炊事。一众年轻人爬上土坡,互相取乐游戏。中途孝瑜感到口渴,便独自离开了他们来到土坡下,见到一个士兵守候在那里,便打发士兵去取水。
尽管是深秋时节,日正当空,厚重的铠甲又不透气,身上燥热得难受。瞥见土坡下的一片日阴地,孝瑜便慢慢踱了过去。到了近处,惊讶地发现背靠着一块石头坐在地上的老人——高隆之,上次见到他时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相隔一个月,已经尽显老态,看起来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
孝瑜没有继续走过去,转身往回,正好被他打发去取水的士兵已经回来,不见了孝瑜的影子,正捧着水袋东张西望。
因为不想多走,听到要起行的号令,便让侍从们把马牵到坡下。上了马,孝瑜瞥见高隆之伛偻的身影从坡的另一边缓缓走出,步伐缓慢却不是悠闲,看起来极度的疲惫。高隆之的随从也把马牵了来迎接主人。
高隆之打从他们身边经过,间或有几人向他点头致意或者用恭敬或调侃的强调唤他一声,高隆之一律是点头回应,祥和甚至是淡漠的态度大大区别于从前。孝瑜看着他不知不觉流露了惊讶的表情。
“是不是人到快死的时候,都会变个样子?”长广王高湛也正看着高隆之,嗤笑着。高隆之走路的时候背微微弓着,高湛鄙夷道:“这老头嚣张跋扈了一辈子,难得见这样狼狈的时候。可惜现在收敛锋芒也来不及了。”
走到自己的坐骑边上,高隆之咳嗽了几声,向侍从吩咐几句,侍从应着声跑开。高隆之扶着马鞍,又是一阵咳嗽。
孝瑜拿起挂在马鞍上的水袋让侍从拿过去。侍从拿着水袋到高隆之面前,向他说明的时候,高隆之微仰起脸,目光射向孝瑜。依旧很精明,可是很无力。孝瑜喊道:“使君,渴了就放心喝吧。陛下不杀你,小王还没有那个胆子。”周围的人听见声音,一片哄笑。
高隆之三角眼眯起,从眼神里也能读出些厌弃来。不理会捧着水袋等待的侍从,转过身踩着蹬往上爬。背后他分辨得出的高湛的声音说着:“河南王,你的面子不够大呀。”孝瑜瞪了他一眼,却是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的。
几十双眼睛注视着他,一双老手扒着马鞍吃力地撑起身体,突然脚下一滑摔落,幸好抓着马鞍不至于狼狈倒地。高隆之低头看脚下,又听到纷乱的嘲笑夹杂着讥讽的言语。
“使君是伤势未愈?不如让人扶你上马吧。”这个声音让高隆之一顿。虽然之前他对高孝瑜的声音很陌生,现在他已经能准确无误地辨认。
“主上下手重了,忘了使君已是英雄迟暮,怎能禁得起那样一番折腾?”高湛讪笑,孝瑜没有像他放声笑出来,掩口咳了两声。
高隆之垂着眼,一直站立不动。他的侍从早已回返,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孝瑜又开口道:“九叔,你看使君还等着人扶上马呢。我们在此看着,不是杀了他的面子?使君想必不愿被我等见到,咱们还是避开吧。”他向高湛使个眼神,彭城王高浟远远驱马过来了。
当日,高隆之因为过重的伤势,在去往晋阳的途中薨逝。
妙胜寺大殿内香烟袅袅,皇后李祖娥与静德皇后先在佛前焚香祷告,然后段昭仪和燕嫔上前焚香,世妇和嫔御依次进香。
“今日本是我要来为河南王兄弟祝福,劳动皇后同来,真是惭愧。”
“嫂嫂不必如此说。今天正好初一,我带后宫来此,正好也为陛下和太子祈福。”
前方的帐子撩动,静德皇后对李皇后说道:“师太先陪同皇后游览,我要去更衣呢。”皇后没有作他想,点头。
一间极普通的屋舍,窗下摆着一张案,案后铺着席子。少女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席上,好像害怕什么似的,只占据了席子的小半边。一面打量着这陌生的房舍,一面时不时紧张地向门口探望。“吱呀”,门开了。当深紫色的裙角出现在视线里的第一个瞬间,少女慌忙下了坐席在案边深深叩首。
“楚兰……”熟悉的温软声音传入耳中,伏在地上的少女才忐忑地渐渐抬头。
并没有什么改变,轻淡得仿佛水墨画一样的眉眼,作为鲜卑人而言略嫌扁平的鼻梁,淡粉红色的唇,肤色白得虚幻。静德皇后的心里却涌上一阵酸楚。扶起面前的少女,一时相对无言。
元楚兰抿了抿唇,恭敬地小声唤道:“静德皇后。”
静德皇后怔怔地看着她的脸许久,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坐到席上:“你如今住在河南王的家里吗?”元楚兰好不容易保持在脸上的笑容僵住,维持着这样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静德皇后看得到她的辛酸,忍着痛问:“他待你可好?”元楚兰还是点了点头。
“楚兰,”虽然元楚兰没有流泪,静德皇后还是伸手擦拭着她的眼角,“既然别无选择,就好好抓住他的心。也许比起孝瓘,河南王更加能将你保护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元楚兰尽量使劲地点头。
望着静德皇后不展的愁眉,元楚兰努力想着宽慰她的说辞。突然脑海里闪过什么,对静德皇后说道:“皇后,楚兰或许有好消息能告诉您——”
“燕嫔?”路过的段昭仪看见独自一人站在庭中的燕氏,好奇地向她走过来。
燕氏急忙行礼,在她面前低着头不再吱声,身体悄悄地挡在她的面前。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段昭仪的眼睛。段昭仪向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笑着问:“静德皇后方才说过与某位师太约好了讲经的,这会儿正在里头吧?”燕氏一愣,忙不迭地点头。
段昭仪道:“这谈论佛法与读书一样,最可恨被人打扰。静德皇后选择这等僻静之所,也是有这样的考虑。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在此吵闹了。”随后领着众人离去。看着她们走远了,燕氏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