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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秾 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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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孝瓘把一碗热乎乎的酪浆喝下,静德皇后问:“在边境可好?”
“在平原王段韶麾下,他对臣很照顾。”孝瓘很难在静德皇后面前不拘束,尽管心底里并不希望与静德皇后见面是这样一种场景。而静德皇后只是看着孝瓘,似乎看到他一切如常,就满足得很了。这样一来,孝瓘更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这是去边境之前做的衣服吧?小了。”静德皇后对女官道:“把昨日皇后送来的布料选一些给四殿下带回去。”
孝瓘叫道:“啊,不必了。昨日已经裁量了,布家中也有不少,只是还没有做好。”
静德皇后挥手让女官去了,对孝瓘说:“你一向亲近你二哥,如今跟他住在广宁公府,是不是正好遂你的愿?”孝瓘默认。
今天和静德皇后的交谈出乎意料的少,离开静德宫的时间也比预料的早,孝瓘没有立即离开皇宫,在宫殿间游走,犹豫是不是要到太子那里去拜访。天气寒冷,人们都躲在了屋内,宫苑中冷清非常。
听到嬉闹声孝瓘停了下来,正在分辨这声音的来处,突然头顶一沉,孝瓘下意识地低头,一堆雪花抖落下。孝瓘看到落到脚前的一滩雪,抬手摸摸头顶,指腹一阵刺骨的冰凉,哆嗦了一下,赶紧把手收回袖子里。
这时一个被棉衣套得浑圆的男孩踩着雪“沙沙沙”跑到他前面来:“孝瓘哥哥?”开口叫他的男孩,是皇帝高洋的次子太原王高绍德。同样是李皇后所出,高绍德比起太子高殷就大大不一样,太子一看就是温顺文静的,高绍德格外活泼。高绍德过来拉住他:“孝瓘哥哥来找我皇兄吗?他就在我母后那儿,我带你去,走吧走吧。”
被高绍德拉着到皇后寝宫,连通报都免了,直接被拽进殿里。李皇后和太子高殷都坐在外殿厅堂,看到高绍德连一声通报也没有直接拉着一个少年进来,李皇后微有些窘迫。孝瓘也不坦然:“皇、皇后……”
太子高殷起初也愣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让宫女给孝瓘添席:“孝瓘哥哥请坐。孝瓘哥哥应该是才从边境回来吧?入宫可是来拜见静德皇后与我母后?”
“嗯,是。”孝瓘含糊应着,低着头不敢看。
皇后李祖娥微笑道:“静德皇后对四殿下十分牵挂,四殿下可已经去进见了?”像孝瓘这般年纪的少年要进宫需要经过复杂的程序,昨日就已经上报给皇后了,但皇后没想到他除了见静德皇后还会跑这里来。
“仓促拜见,未及备礼,请皇后、太子殿下见谅。”
“都是一家人,见面何须如此繁琐?”“四殿下客气了。”
孝瓘不由得抬头看了一下同时说出话的皇后和太子。李皇后笑了笑,不再说话。孝瓘喝了口宫女盛来的酪浆,拘谨地把两手放在大腿上,头半低着。
“边境上情势如何?”
听到高殷的声音,孝瓘抬起了头:“魏国的兵力大多投入了攻梁的战争中,边境还算安宁。”
高殷一笑:“魏国击败了梁国,如果让它顺利吞并了梁国的实力,将会是大齐的大患,将来恐怕更不得安宁呢。”孝瓘看着他,点了下头。高殷忽然道:“听说江陵陷落之时,梁主将十四万卷藏书付之一炬?”
“有所耳闻。”梁帝萧绎眼见江陵城破在即,将珍藏的图书十四万卷尽数焚毁,他本人也要投于火海被宫人拦下。有人问萧绎为什么要焚毁书籍,萧绎回答“我读书万卷,却还不是不免国亡身死,因此要将它们焚毁”。
高殷不无遗憾:“这十四万卷书中不知有多少稀世孤本,后人再也无缘阅见了。”
皇后蹙眉:“太子,书虽不可不读,武略也不能荒废。”
“是。”长久以来皇帝就对太子高殷过于喜爱诗书而荒废武学感到不满,甚至流露废太子立太原王的意图。皇后虽然不涉政事,遇到有关自己儿子的事还是不能不关心,她的提醒是出于对太子的关爱。
皇后站了起来:“你们兄弟就在此叙话,母后到里面去。”
孝瓘闻言抬起了头,看见他突然抬头的动作,皇后怔了一下,离开了坐席走向内殿。高绍德喊着“母后,等等我”跑过去拉住李皇后的手,皇后牵着他走进内殿。孝瓘黯然侧首。
“孝瓘哥哥?”高殷发觉他的失神,孝瓘赶紧调整了状态,对高殷笑着。高殷为母亲解释:“母后是担心她在这里,我们不好说话。”
“嗯。”
“后日我就要启程去晋阳,孝瓘哥哥在外半年,不如随我一同往晋阳去觐见太后吧。”高殷看着孝瓘,等待答复。
孝瓘心里头掂量了一番,高殷说的大概不是客套话:“好。”
来到河南王府,卢妃并没有到大堂接待他,而是在内院的一个小厅。绍信和卢仙姿都在里面玩耍,天气太冷不愿出来。孝瓘在仆人接引下走到厅前,婢女蹲在他腿边帮他脱下靴子。
门打开了一道缝,绍信从门后把头露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孝瓘摸着他的脑袋说:“绍信长大了这么多,哥哥都快不认得了。”
“三哥再怎么长我也会认得的,因为三哥比任何人都好看呀。”绍信天真地说着,孝瓘被寒风吹得苍白的脸烫了起来。
孝瓘的目光流向别处。庭中的走廊下经过影影绰绰几个女子,飘带翩然。婢女已经将他的靴子整齐地放在门边,绍信打开了门,把他拉了进去。孝瓘站在厅中央向卢妃作揖,直起身时,就感觉到一阵冷风从打开的门缝中闯进来。
孝瓘落座,这时两个女子走到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向卢妃行礼。“王妃。”轻柔的声音在孝瓘的记忆里也存在着。孝瓘向她们望去,熟悉的一双眼睛向他看来。孝瓘一怔。脱去了厚重的裘衣,她的手轻轻护住的腹部,拱起一个弧度。
“四殿下……”孝瓘偏过头,没来由的尴尬难堪。也没有再听到元楚兰的唤声,忽然生起一种沧海桑田的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