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86、乐 安（四）

　　枕着婢女的腿，闭合双目，婢女纤巧的手在头皮上游动，将漆黑如墨的发丝收敛成一束，在头顶盘成发髻。尽管因为孝瓘无法起身，发髻的效果不那么理想，但看起来也算整洁。孝瓘睁开了眼睛，对婢女眨了眨，婢女会意，帮助孝瓘在枕上躺好，离开榻，弯着腰站了起来。

　　门上轻轻叩了几声，外室的婢女喊道：“二夫人好。四郎君，二夫人来了。”

　　孝瓘伸长脖子，看着从帘下款款走来的女子，翠绿色垂胡袖上衣，墨色衣缘嵌着红丝，青绿间色裙子上飘着腰带垂下的红色系带，深青披帛上点缀着水墨染出的痕迹一般的黑色。比起同龄女子姹紫嫣红的修饰，王夫人的装扮极为朴素，而自有她们所不及的韵味。

　　孝瓘的半张脸挡在厚厚的锦被下，通过他的眼睛王夫人却可以看到他的笑容。王夫人也向他微笑：“静德皇后已到晋阳宫，很快就要从晋阳宫来看望你了。”孝瓘的笑容一下子敛去，秀气的双眉不经意扭曲。王夫人惊奇地问：“怎么？四郎君不愿见静德皇后吗？”

　　孝瓘在被子下摇头：“我这狼狈的模样，如何面对静德皇后呢？”

　　“哪里狼狈了？四郎君重病卧榻，还能打理得这样干净清爽，静德皇后才不会嫌弃呢。”

　　王夫人不如孝珩他们对孝瓘了解，孝瓘也知道。借着被子的掩护轻得让她听不见地叹了口气，沮丧道：“我……总是让她担心……”

　　“四郎君？”王夫人笑道，“四郎君本来就叫人意外的懂事，怎么还会惹静德皇后担心呢？”孝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下去。

　　婢女端来了药，王夫人从托盘中把药碗和汤匙拿起：“静德皇后说不准就快要到了，赶快把药喝了。”

　　一个婢女坐下，轻轻托起孝瓘的头，让王夫人把药一勺一勺喂到孝瓘口里。药草的味道没有人会喜欢，孝瓘从前就讨厌这股味道，这些天每天都不得不喝下好几碗，现在是一闻到这气味就想吐。王夫人在喂药，他强忍着，喝到三分之二还是忍不住呕了一下。

　　王夫人急忙拿过手绢抵在他下巴，但孝瓘并没有吐出来。等他换了几口气，王夫人重新拿起汤匙。

　　才放下空了的药碗，就见孝珩从外室走进。看到他未系带的鹤氅内露出的青色大袖衫子，孝瓘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情，干笑两声道：“二哥这身衣服是二嫂打理的吧？”

　　孝珩被他突然出声惊到了一下，点头。王夫人垂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把屋子整理一下，外间的门打开，加些熏香盖药味。”孝珩一口气把话对婢女说完。

　　“静德皇后还有多久到？”孝瓘问。

　　“大哥已经往宫中，要护送静德皇后。大约还要半个时辰。”

　　王夫人站了起来想走，孝珩叫住她说道：“你留在此处吧。静德皇后来时，我与大哥不方便在侧。”

　　“我去拣些香料来。”王夫人说完，走向外边。

　　孝珩撩衣在胡床上坐下：“心里不快吗？”

　　“每次见静德皇后总有些不快——不是因要见她而不快，是觉得我总让她不快。”

　　孝珩忍笑：“你若明白就好了，就会知道不要去惹她担忧。这次倒无须自责，不是你的错。”孝瓘偏头向里，却是不太想和他对话的样子。孝珩便离了胡床站起：“安心休养。”

　　听到这个话，知道孝珩就要走了，孝瓘赶紧转过头想要喊，而他眼前的孝珩淡淡地一笑，孝瓘也没有喊出来。他知道是刚刚自己的表现让孝珩以为不受欢迎，所以只是把头半埋在被子下，紧盯着孝珩。

　　孝珩离去不久，婢女们就在屋里燃上了香，浓浓的香气晕开来，呛得孝瓘想要咳嗽。婢女倒来一碗水，告诉孝瓘孝珩和王夫人都在大堂等待迎接静德皇后。孝瓘静静合上双眼，直到婢女将他推醒：“四郎君，静德皇后到了。”

　　听到这话时，孝瓘也听到了自门口而来的脚步声。满脸愁容的静德皇后出现在他视界里，孝瓘轻声说：“臣不便起身见礼，请皇后殿下恕罪。”

　　静德皇后在他榻沿坐下，把盖住他的锦被向下拉了一些，露出他的整张脸：“身体不好就好好歇息，哪管什么礼节呢？”声音虽然很平稳，却在刚刚落下尾音时滑下一行眼泪。静德皇后立即把脸埋在厚厚的锦被之中。

　　“母后……”孝瓘努力拔出两只手，被静德皇后又按了回去：“当心着凉。”

　　静德皇后擦干净泪水，屏退了众人，轻声问：“你大哥讲，是主上把你打成这样的？”孝瓘点头，静德皇后又问：“你这孩子向来小心，怎么会惹得主上大动肝火呢？”

　　“是、是……”孝瓘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也罢，”静德皇后拍着盖在孝瓘身上的锦被，“不管你这次犯了什么事，主上追究至此，你伤成了这副模样，也应该够了。往后要更加仔细。”

　　“母后请放心，崔季舒崔使君也来为臣诊断过了，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很长一段日子休养。”。

　　静德皇后勉强一笑：“好。你往后少进宫吧，太子那儿若非必要也别去了。总之，少让主上见到你为妙，免得又不小心冒犯了他。”

　　孝瓘注视着静德皇后的双眼——出于尊重，他极少这样正视静德皇后，但这时静德皇后的眼睛仿佛在说着其他的什么。静德皇后局促地笑着：“你也该听说，主上近来愈发喜怒无常。小到宫女大到朝臣，有时无缘无故就要受一顿责打，还有丢掉了性命的呢。连你九叔长广王也不知为什么被他一顿好打了。”

　　这件事孝瓘倒是从没听说，忽然胆颤：“嗯。母后，你不太舒服吗？”

　　静德皇后按住了心口：“也没有。不过从知道你出事以来一直静不下心来，最近还噩梦连连，是为你担心的。”也许因为之前紧绷着神经，长途跋涉一点也没有感觉疲惫，现在孝瓘这么一问，突然觉得累了。勉强打起精神，问：“今天大夫还要过来对吗？我想亲自问问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