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88、乐 安（六）

　　天保六年，二月，甲戌，上党王高涣克谯郡。三月，丙戌，上党王涣克东关，斩梁将裴之横，俘斩数千。皇帝高洋自晋阳至邺城，封世宗文襄帝子孝珩为广宁王，延宗为安德王，女曜琳为乐安公主。

　　“殿下欲做‘冲天王’，而天下无此郡名，不如封为‘安德’，愿他安于德。”

　　这是杨愔给出的意见。于是在诏书颁下时，皇帝高洋的心里仍有些不安。延宗接受诏书的时候撇一撇嘴，听到二哥孝珩说：“安定德馨，不正是主上对你平定四海、德望俱隆的期待吗？”延宗一愣，万分高兴地捧着诏书谢恩。

　　“为什么这次授封，没有四哥呢？”

　　意外接到曜琳疑问的眼神，太子高殷微微笑道：“我以此请教过尚书右仆射杨愔，他说广宁王长于四殿下，自当早于四殿下受封。而延宗本是因为父皇疼爱而这么早封王，四殿下既然没有这样的特别青睐，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不过，曜琳妹妹也不必着急，杨使君道，四殿下封王，也只是迟一年两年的事情。”

　　高殷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曜琳点头接受，笑着向高殷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太子哥哥一定愿意听。”

　　“说来听听。”高殷保持着微笑，心底疑惑着。

　　“我让人去给达拏哥哥说了，明日主上在宣光殿设宴，一定把莹娥姐姐带来。我好久没见到莹娥姐姐了，太子哥哥也很高兴吧？”曜琳年龄虽小，情感方面却很喜欢故作老成。

　　高殷依旧很平静：“莹娥姑娘许久不曾入宫，我也是和曜琳一样想念她的。”话一说完，脸上就泛起了异样的神色。高殷匆忙转过头，面向阳光射入的户牖。

　　曜璎站在大门底下抬头，大门上的匾额换成了“广宁王府”，阳光下鲜亮的色彩耀目。曜璎低头，抬手俺住刺痛的双眼，垂袖看在站在门内的人。曜璎跨过门槛走向他：“恭喜你。”

　　“不要在这大门外发呆，进去吧。”孝珩转身的时候还是面带一丝温和的笑意。

　　背后大门又被关上，曜璎问：“难得这里也会有门庭若市的时候，为什么闭门谢客呢？”

　　“我什么权力没有，收了他们的礼，办不成他们托付的事，不是欠了他人的人情吗？”孝珩略侧首，脚步停在廊下：“这里的风，令人感到舒适。”

　　孝珩闭上眼睛，暮春湿润的凉风掠过空庭，使他倍感惬意。曜璎靠在梁柱上，勉强心静却感受不到舒适，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再去晋阳？”

　　孝珩睁开了眼睛，没有看她：“取我的笛子来。”

　　曜璎看了眼远远站立的一群侍婢，听到孝珩的吩咐，其中一人离开了。庭院四周摆设的植物花开得正盛，妖艳得仿佛是王夫人化身。婢女把笛子双手捧上，孝珩握在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凑到唇边——

　　“你暂时不去晋阳了吗？”曜璎又问。

　　“去。明日宣光殿宴后。”孝珩开口之前好像深吸了一口气。

　　“明日就走？那么急，你回来才两日。”

　　“大哥近段时间不会去晋阳，孝瓘和夫人都在那边，我应该要过去。静德皇后还在晋阳，曜琳要回去找她，跟大哥说好了，和我同行的——你觉得烦闷无聊的话，可以经常到崔妃那儿去。”十指已经就位，才至口边，一阵清亮的笛声自孔中响起。曜璎深深低着头，“哦”字从口中说出，咬着下唇忍住委屈的泪水。

　　“广宁王，恭喜了。”孝珩留步，回头，向自己走来的人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崔暹、崔达拏父子。自己与他们并不熟识，大概是方才自他们面前经过，崔暹才出口唤他。

　　“崔使君。”孝珩抬手作揖。

　　崔暹笑着拉儿子崔达拏上前：“昨日犬儿往贵府去拜会，想不到广宁王闭门谢客，因而未能一见。其实我儿达拏亦爱好文学，知道广宁王学识渊博，有心攀交。”崔暹为人狂傲，现在对孝珩说话，不满尽流露在脸上。

　　“昨天嘱咐护卫来人一概不见，实不知崔郎君亦来访，不然岂有不见之理？”崔达拏站在父亲身后，神色腼腆，不安地看着孝珩，担心父亲的口气引孝珩不快。但见孝珩没有什么情绪，顿时轻松下来，礼貌地一笑。

　　孝珩也笑脸相对：“崔郎的才学早有耳闻，看得起孝珩，令孝珩受宠若惊。”崔达拏十余岁就能作诗，他的父亲崔暹又是个爱显摆的性子，整日拿着崔达拏的诗作到处去给人看，全邺城几乎无人不晓。

　　孝珩的称赞让崔暹很是得意，虽然满脸都是昂然神情，嘴上还是故作谦虚：“邺城中常流传一些犬儿无聊时的游戏之作，想必广宁王看到的是那些，真是贻笑大方。其实广宁王殿下，才是深藏不露吧？”

　　“不知那所谓才名是怎样流传出去的，在下不过略通诗书，爱好声乐绘画，时常抚弄而已。若论诗文，怕是不及崔郎万一。”

　　“殿下谦虚了。可记得在河南王府宴上，殿下曾一展画技？以绘画闻名的曹仲达，对您可是赞不绝口呢。”崔暹扭头对崔达拏说：“你要与广宁王探讨学术，恐怕是不愿意我这个老头子在场的吧？如此，殿下，失陪了。”

　　“崔使君慢走。”

　　崔暹走开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发现崔达拏正盯着他，赶紧转身走掉。盯到崔暹走远了，崔达拏才羞涩地移动脚步到孝珩面前，先作揖：“父亲失礼于殿下，殿下切莫见怪。”

　　“无妨。”孝珩让身道：“若要详谈，请。”

　　崔达拏看了孝珩一眼，垂下眼：“是我主动央父亲为我引见，却让王爷开口说‘请’，惭愧。不过，我有一事未明，昨日广宁王受封，乃是大喜之事，为什么您要闭门谢客呢？”

　　“客人皆是为我祝贺而来，我却没有那样的资格。”

　　“资格？世宗皇帝之子，当朝敕封广宁郡王，如何担当不起？”

　　孝珩苦笑：“仅此两点，怎敢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