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97、季 姜（七）

　　宫女把门一推，回头大喊：“在这里！”

　　“楚兰！”静德皇后把侄女紧紧搂在怀里，失去往日的高贵仪态，靠在元楚兰的额头上声泪俱下：“带楚兰姑娘到静德宫，速召御医。”

　　孝瓘在敞开的门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个婢女靠在门上睡着了。他迈过门槛，不惊动任何人，借着琵琶乐声的掩盖走进厅里。临水的一面窗敞开着，抱着琵琶的女子背对着他，青丝垂落在背后结成一束，纱衣下素白的底子格外令人觉得眼角酸涩。

　　若不是孝瓘不小心踢翻了一只酒杯，她大概不会知道转过头来。她在看到孝瓘的时候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在孝瓘眼里不是很自然的笑容。孝瓘咳了一声，走到她的身旁坐下。

　　“要看见你真是越来越困难了。听说你整日把自己闭在房里，我又不好去打扰。”

　　曜璎苦涩地一笑，放下了琵琶：“怎么好像从前你对我不是这样客气呢？”

　　孝瓘一怔：“时过境迁了吧，曜璎。”看到曜璎颤抖了一下的手，孝瓘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又不受控制地继续说下去：“从前我们是兄弟姐妹，如今你是二哥的姬妾。”话说完，孝瓘懊悔地捂住了嘴。

　　“孝瓘，”曜璎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光，“你愿意做我的哥哥还是弟弟随你，我们还是兄弟姐妹吧。”

　　过去曜璎可是坚决不同意孝瓘把她当妹妹的，一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让孝瓘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曜璎提起案上的壶，倒在杯里的竟然是酒：“你的伤好了吗？”她没有为孝瓘斟酒，顾忌他的健康。

　　孝瓘点头：“都这么久了，还能不好吗？”曜璎的容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样的妆扮看起来太颓废。孝瓘小心地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你一个姑娘，怎么拿酒当水喝呢？”

　　曜璎听到一愣，把酒杯放了下来：“太无聊了。”

　　“以前你不是抱怨太忙吗？现在得空了，又抱怨太无聊。”

　　曜璎难得笑了：“对不起。”

　　孝瓘无话可说了，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窗外的树上蝉鸣不断，让沉默中难以自处的孝瓘更加躁动不安。忽然，他抬起头：“二哥明天又要出征了，你不打算寻个机会跟他话别吗？”

　　曜璎抬起头的短暂瞬间分明有些错愕，随后又被苦笑掩去：“何必多此一举？”

　　孝瓘只是试探地问：“曜璎，莫非你还不知道此这件事？今日一早，主上派人传诏书来的。”曜璎低头的神情也许代表承认。孝瓘尴尬了一阵子，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让她好受点：“二哥是怕你担心吧。”

　　“孝珩出征之后，我想到寺庙里去住一段日子。”

　　曜璎的话出人意料，孝瓘用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进去。“我和你一起去。”孝瓘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曜璎疑惑地盯着他，渐渐地脸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孝瓘只好自圆其说道：“这一回大哥、二哥、孝琬都要去，独留我一个人在邺城，也没有什么意思。既然你要去寺庙，我和你一道，去参拜也好。”

　　“可以。不过妙胜尼寺怕是不留男客住宿的，你只有自己另觅地方居住了。”孝瓘的失言像是成了逗乐曜璎的一个笑话，她的话语明显不那么沉重了。孝瓘见到她的情绪改善，突然感觉自己的出糗也有了一定的价值。

　　天保六年，六月，齐国皇帝高洋亲自率军讨伐蠕蠕。

　　孝瓘走出大殿，曜璎独立在阶前，默默地不知在看什么方向。孝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她，吩咐婢女好好看住。散步到一间楼阁前，门半合着，里面隐隐有人影走过。孝瓘好奇地问身边小尼姑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小尼姑跑上前推开了门：“这里是供奉牌位的。家里过世了亲人，到这里立一个牌位，祈祷亡魂可以入极乐之境。”

　　见小尼姑都已经把门打开，孝瓘也就提步走了进去。除了整齐排列着的牌位，这里确实没有其它什么特别的。牌位和供桌都打理得很干净，看得出寺里的人照顾得很用心。孝瓘看着每一个牌位上刻的名字，名字上方刻着郡望、官爵，能供奉在妙胜寺中的，每一个身份都不寻常。

　　孝瓘停在一张供桌前，面前摆的这个牌位，漆色崭新，摆上去还不久。牌位上没有刻主人的官职，只刻了郡望清河，牌位主人正是清河崔氏的男子。孝瓘问：“这里的牌位上均刻有职位，为何这个却没有？难道这位主人，竟是无官无职吗？”

　　“殿下说的不差。这位公子是少年夭折，并未来得及封官任职。”

　　“可见他的家人对他的珍视，崔公子九泉之下也应感欣慰。”

　　“为崔公子在此立牌位的是他的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孝瓘仿佛有些意外，然后轻轻笑了，“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倒也难得。”

　　小尼姑笑道：“那位郑姑娘可好了，她和郑夫人都十分虔诚，每月都要来寺中礼佛，还为寺里捐赠不少钱物。郑姑娘见我们不认字，还教我们读书呢。可惜她这样善良的人，佛祖却不庇佑她，让她的夫婿这样早早就弃世了。”小尼姑说到后来，扁起了嘴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孝瓘见她真伤心起来，安慰道：“郑姑娘真是那么慈悲心肠，佛祖就一定不会忘了保佑她。虽然现在她失去了未婚夫，将来会找到更好的寄托的。”

　　天空打了声闷雷，孝瓘一怔，想起曜璎不知是否还站在阶前，迅速跑出了楼阁。小尼姑不明所以，连声叫着跟了出去。

　　“郑姑娘，您一心向善的作为，佛祖会看见的。您现在虽然遭受磨难，来日必定会有报答。”老尼含笑看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怅然一笑，望向敞开的阁门：“一切概由因果，我今世遭难，是前生作孽太多吧？我并非不相信师太说的话，但是，什么时候才会是那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