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98、季 姜（八）

　　殿前的石阶上，曜璎果然还站在那里。婢女的手上拿着来时曜璎穿在外面的大袖衫，孝瓘拿起大袖衫，走到曜璎身后打开轻轻给她披上：“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什么人走远了？”曜璎转头看着孝瓘。

　　孝瓘忍不住一笑：“你一直在看北边，不是在看二哥吗？二哥都走远了，看不到了。”

　　“在这里能望见什么吗？连城门都望不到。”曜璎淡淡地答道。曜璎看了一眼乌云翻滚的天：“快下雨了，你还不回去吗？不然等雨大了，路上不好走呢。”

　　“这阵雨不会久，那就等雨过了再走吧。”孝瓘不经意间转过脸，同一屋檐下，站着另外一群人，一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子，和与她并肩而立的老尼姑。没有料到今天这里还有另外的香客，孝瓘一时有些意外，愣愣地看着那女子。于是那女子施然一礼。视线有些迷茫，隐约见到那女子的表情不同寻常的淡漠。

　　孝瓘别过了头，装做没看见，马上在心底后悔自己无礼的行为，起码应该回一个微笑才好。避免更多的尴尬，孝瓘没有回头去补上一个微笑，只顾和曜璎讲话：“风好大。”隔着孝瓘的肩头，曜璎看见了对面的女子。她向来没有与陌生人打招呼的习惯，借着孝瓘的人掩护，当做没见着。

　　齐国皇帝高洋自晋阳领军出发，齐军在祁连池会师，出塞外攻打蠕蠕。七月，齐军行至白道，将辎重留在此地，皇帝高洋亲自率领五千骑兵追击蠕蠕，在怀朔镇追上蠕蠕军。高洋亲自下战场与蠕蠕作战，数次对垒成功将蠕蠕打败，并且俘虏了蠕蠕首领以及两万余人。齐军更得到数十万头牛羊的战利品。

　　太子高殷纳尚书郎郑雏之女为良娣，宫中大宴，这是孝瓘从边关归来以来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自从挨了高洋一顿打之后，孝瓘心里就对他怀着恐惧，从踏入皇宫就一直小心翼翼不被高洋看见，连宴会中也借故躲到殿外。

　　身后的殿中突然一阵骚动，丝竹之声也停了下来，孝瓘心里一惊，悄悄凑到门边。皇帝高洋的面前一张被掀翻的案，食盘里的食物滚了一地。高洋的一只手里还握着酒杯，眼睛就望着滚落在地上的食物。全殿臣属都和孝瓘一样，提心吊胆等待着皇帝下一步动作。

　　“魏收，”席间一人应声而起，举动间并无半点慌乱，“知我意否？”

　　魏收躬身揖礼答：“臣愚以为，良娣乃是东宫之妾，本不应上牢馔，臣斗胆揣度上意，陛下是为这个原因毁去牢馔。”孝瓘听到殿中一片吐气声，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唯有郑良娣之父郑雏脸色竟不大好看。照魏收所言，高洋的这一举动，是做给群臣看，同时也是对郑雏父女的一个警告，让郑良娣做妾要守妾的本分。

　　高洋哈哈大笑，走来握住魏收的手道：“卿是最知晓我心意的人哪。”

　　孝瓘遥望向宫殿中和高殷同席的郑良娣，因为恐惧深垂着头。高殷担忧地看了一眼郑良娣，皇帝在侧，也不敢出声安慰。

　　宴后延宗带了个头拉着孝瓘、孝琬去了太子宫。今日太子宫中非一般的热闹，他们径自进到殿里，看见郑良娣坐在席上抹着眼泪，高殷无奈地在旁边劝慰。郑良娣不太搭理高殷，扑到另一边劝慰着她的女子身上。而那女子正是那日在妙胜寺遇到的，她只顾安慰郑良娣没看到有人进来，孝瓘找了个席子坐下，心里不由感叹缘分真是诡异。

　　孝琬撞了一下孝瓘：“盯着人家姑娘做什么？”孝瓘脸一红，不同他讲。

　　延宗走到郑良娣面前，愣头愣脑地问道：“哭什么？”他问这话是出于好奇，今天是郑良娣出嫁，怎么说她也不应该哭成这样的，延宗并没有想到在宴上的那一幕。但是延宗的声音太响，听起来就像责骂，本来在哭泣的郑良娣哭得更加厉害，似乎还是故意的一样提高了声音。

　　孝琬凑到孝瓘耳边小声说：“原来女人都一样厉害，哭起来一个胜一个的吓人。”孝瓘知道崔妃也是爱哭爱闹的，孝琬大概被吓怕了。孝瓘一面幸灾乐祸一面祈祷，自己千万不要娶得一个爱哭的女人。

　　同样被这不间断的哭声惹恼的延宗大吼一声：“哭什么哭？不许哭！”

　　郑良娣突然从身边的女子身上弹起来，瞪着延宗。看来她早应该哭够了，刚才的那副模样多半是装出来的。盯了延宗半晌，“哼”了一声。

　　“太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孝瓘惊讶地回头，果然从门口走进几位贵妇，为首的是皇后李祖娥，在她的身旁，就是她的姐姐李祖猗。屋里的人们赶紧起身向皇后行礼。

　　李皇后径自走到上位。郑良娣低着头，大概怕她看见脸上的泪痕。李皇后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旁边的少女身上：“这位是？”

　　高殷赶紧说：“是季姜的堂姐，梵音姑娘。”郑梵音恭顺地再次行礼。

　　李祖猗忽然问道：“郑姑娘年龄不小，还未许婚吗？”

　　郑梵音垂目，神色怅惘，却仍然微笑着：“曾许过人家，不过郎君不幸染上瘟疫亡故。”孝瓘突然想到那日在妙胜寺阁中见到的那个灵位，尼姑口中的“郑姑娘”，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可再择佳配了？”郑梵音摇头，李祖猗高兴道：“那我为姑娘牵个线，姑娘可愿意？那位郎君正好与姑娘年岁相当，门当户对，其人本身更是无可挑剔。”

　　郑梵音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答话，高殷便替她问道：“姨娘，那人是谁？”

　　“喏，你往那边看。”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孝瓘才意识到李祖猗所说的人是谁。孝琬窃笑不已，居然还转过身去捂住了肚子。这时又听李祖猗的声音说：“这位郎君身份高贵，我做个中间人，还没够格当这个媒人呢。还是请皇后玉成吧。”

　　李皇后坐着想了一会儿，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