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06、长 恭（八）

　　长恭一向没有晚起的习惯，但他如往常一样醒来的时候，已有人坐在镜台前。长恭愣了一下，才想起现在过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活了。橙黄衣袍拖在身后，镜台前的郑夫人已经梳理好了发髻，微斜在脑侧，正把红绿宝石镶嵌的金钗、步摇插上发髻。

　　长恭悄悄溜下榻，穿上准备好的干净中衣，偷偷向郑夫人一瞥，她已整理好了妆束，坐在镜台前。等长恭差不多把衣服穿好，郑夫人才起身走过来，帮他把下裳系好。婢女恰在这时敲响了门。“进来。”长恭急忙推开郑夫人。

　　婢女端着洗漱用品进来，见到主人早就起来，微微吃了一惊。郑夫人平静地走过去，拧了毛巾递给长恭。长恭犹豫了一下，接过她手上的毛巾擦脸。

　　趁着郑夫人洗脸的时候，长恭偷偷从手指缝间看了一眼，因为换了一身合适的打扮，比他昨晚在灯下看到的竟漂亮了许多，尤其是她雪白的肤色，与这一身橙色主打的垂髾杂裾裙相互映衬得十分融洽。丰腴的双手伸到盆中，露出腕上翠绿的手镯，更显肌肤的白皙。

　　“郎君……”郑夫人尴尬地用袖子遮去手，长恭笑笑，走到镜台前。

　　郑夫人挽起袖子走到他身后，才拿起梳子，被长恭按住：“姊姊帮我梳吧。”郑夫人苦笑，放下了梳子在他手心。

　　乳母笑道：“郎君都成家了，还要依赖我这个老太婆吗？请夫人为郎君梳头吧。”长恭把梳子轻轻放下，不说话，看着镜中郑夫人的面容。郑夫人弯腰握起梳子，拆开他的发髻。

　　“郎君、夫人，请稍等。”婢女走进屋内，过了片刻，复又出来邀请他们入内。郑夫人走向内，却见长恭不动，就停下来，等着长恭慢慢走到前面。

　　郑夫人走进室内，里面的空间太大，布置稍嫌空旷，坐席几案之外，只有盆盆花木。床上坐着一个女子，低头摆弄几上的一盆植物。两人停下，长恭开口问候道：“二嫂，早。”

　　“四郎，”王妃抬起了头，郑夫人呼吸一滞，迅速低下头，“快坐。你二哥往河南王家去了，你们也尽早过去吧。”

　　长恭点点头。王妃命人取来一个盒子，摆到郑夫人面前说：“静德皇后因故不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特地吩咐把这个送给新妇。是一尊金佛像，静德皇后听说新妇信佛，特意让人打造的。”

　　郑夫人赶紧谢道：“多谢静德皇后，多谢王妃。”

　　王妃笑着摇摇头：“静德皇后言道，改日会再召见你们的。”又问：“四郎，陛下给你改了名吗？”

　　长恭慢慢才给出了答案：“是。陛下还为我拟字‘长恭’。”郑夫人隐隐听得长恭叹了一口气。

　　一颗黑子从孝瑜指间落下：“我今日接到晋阳的来信，孝琬这月下旬就会动身回来。”

　　孝珩凝视着棋盘，握在手中的子迟迟不落：“那夜的事，大哥是怎样对孝琬讲的？”

　　“六叔和崔暹崔使君劝说下主上已经将所夺财物大部分归还，向他说主上醉酒去闹了一场就可以了。静德皇后的事，暂时不要提起。”敲了敲棋盘，催促孝珩落子。

　　孝珩弃子：“能瞒到何时？孝琬的性子，若我们瞒着他，待他知道之后，恐怕后果更严重。”

　　“我会慢慢对他讲的。孝琬只是冲动，并非蛮不讲理。”见到孝珩弃子，孝瑜也放下了棋子：“长恭那里，过段时间再透露给他。以免他因此自责。”

　　“自责？”孝瑜脸色一变，孝珩抓紧问，“大哥，我有一事未明。主上与静德皇后一直相安无事，为何在此时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是否与长恭有关？”

　　孝瑜叹了一声：“主上的行事，越来越不可测了。”皇帝高洋近来愈发嗜酒，喝醉了就随意打骂左右。近段时间还有不少次半夜临幸大臣家中，有时只是饮几杯酒看看主人家在干什么，有时则抢夺财物以致□□妇女。现在朝中人人自危，孝瑜也觉得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刀，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大哥、二哥，别躲了！三哥三嫂来了！”孝瑜、孝珩赶紧起来，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延宗一脚踹开：“哈哈，找着了！出来出来，人家都在大堂等着了！”

　　在河南王府的大堂里等着他们的远远不止河南王一家。长恭才一进门槛，就被围上来的一大群人弄得头晕。郑夫人这时才走到门外，看见里面的热闹景象，就停在了外边。“大哥、二哥。”孝瑜、孝珩出来时，长恭终于得以解脱。

　　孝瑜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瞧见了站在门外的郑夫人，笑道：“你先看看谁来了。”随后一拂衣袖，在一旁坐席上跪坐着太子高殷，他一直没有出声，长恭也因此没有注意到，这时忙向他行礼。

　　“长恭哥哥免礼，今日我是为祝贺你们新婚来的。婚礼当日我本想去，但不得父皇允许，只有今日偷偷出宫来了。希望长恭哥哥不要介意。”

　　长恭苦笑：“哪里，受宠若惊。”

　　长恭和郑夫人一起往后院去拜访大嫂卢妃，到了卢妃的居所外，就见几个年龄不等的小孩东奔西跑。一个小孩向着郑夫人迎面冲来，就要撞上的当儿，长恭稳稳将他抱起。绍信蹬着两条腿喊道：“三哥，快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可以，不要使坏。”绍信顿了一下，扁嘴。长恭把他放下地面，绍信呜呜哭着转身跑掉，一头扑到正好来到门边的卢妃身上。

　　卢妃的手里还抱着更小的弘节，远远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进屋里去。郑妃一惊，心想自己不是很受欢迎。长恭还是没有什么表情，郑夫人身边的婢女对她解释：“刚刚撞夫人的是六殿下，河南王妃手上的是王子。”这时又有一个女孩钻进门去，婢女又说：“那是王妃的侄女，仙姿姑娘。”

　　郑夫人回首对婢女道：“谢谢。”

　　身边的长恭忽然闪身离去，好像感受到郑夫人的迷茫，回头道：“既然她不愿与我们多谈，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