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09、莹 娥（一）

　　孝瑜下了台阶，走到马车前，挑起车帘，车厢里的人惊讶地转过头看他。看见他们俩亲密的举动，孝瑜忍笑道：“到了，快下车。”长广王高湛和胡妃相继下车，手牵着手走进河南王府大门，丝毫不避讳有他人。

　　皇帝高洋看不惯和士开，早早把他打发到边远之地去了，高湛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子。不过孝瑜倒觉得和士开走后，高湛陪着胡妃的时候多了，这不失为一件好事。现在胡妃怀孕了，太后让胡妃到晋阳待产，方便她事事照料。同时怀着孕的还有高湛很喜欢的那个李氏，因为妒忌胡妃平素很不喜欢她，这回胡妃来晋阳要住上大半年甚至一整年，李氏留在邺城，高湛心里暗暗高兴，总算可以有段时间清净了。

　　胡妃怕冷，待在燃着暖炉的屋里不出来。高湛陪着她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觉得烦闷，走出到屋檐下。更衣回来的孝瑜见到了他，问：“胡妃在里边？怎么站在这里吹冷风？”

　　“你这宅子旧了，该修修。”高湛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不常有人住，也就一直忽略了此事。主上不喜臣下大兴土木，还能住也就凑合吧。”孝瑜四下看了一番，还是颇为赞同高湛的话的。他问道：“你才从宫中来，可有什么消息？”

　　高湛笑得有几分调皮：“你想问什么消息？”孝瑜斜了他一眼，高湛收敛起玩笑的表情：“二哥一到晋阳宫就去求见母后，被母后拒而不见。”

　　孝瑜微惊：“为何？”太后娄昭君和皇帝高洋的关系向来称不上母慈子孝，但一直和和睦睦，在政治上太后和皇帝高洋也有诸多不合之处，不过并不影响他们在有关高家利益的问题上始终站在同一立场。对外皇帝对太后称得上孝顺，太后对皇帝也一直很客气，这样公开的争锋相对，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为你的嫡母啊。”高湛答得很理所当然：“邺城那边有人把消息传过来了，太后大为恼火。”

　　醉醺醺的皇帝高洋远远向太后走来，太后一顿，蓦然转身。高洋追到太后前面挡住她：“母后，母后何故不欲见儿？”

　　高洋一身的酒气让太后难受地掩鼻：“你有何面目见我？”

　　高洋竟然俯身趴下：“儿不知做错何事，愿母后明示。”

　　“你不知道你做了何等好事吗？好，今天就打死你这个逆子，慰藉你父兄在天之灵！”居然就命人去取杖。宫女取来了杖，抱在手中畏惧不敢递过，太后自宫女手中一把夺过，对着高洋高高举起又落下：“酗酒成性，借酒行凶，何成体统？淫辱寡嫂，夺侄儿家财，你如何对得起你兄长？”

　　没料到太后竟真的打得下手，高洋闪身避过，骂道：“大哥淫辱我妻在先，朕今报答他，何曾有愧于高澄？若非你袒护，他又如何得逞？老太婆休要嚣张，否则朕就把你赏给胡人！”

　　太后气得发抖，举在半空中的杖也打不下来了。把杖一丢，拂袖而去。回到北宫中，太后气得坐在小榻上一言不发，宫女们也不敢去招惹，都离得远远的。

　　高洋酒醒后为自己对太后说出那样的话懊悔不已，便赶来向太后赔罪，在太后面前无论怎样磕头求宽恕，太后就是不理不睬。高洋索性扮出傻乎乎的模样在宫殿里跳来跳去，太后却全然当做看不见。

　　高洋苦恼了，挠了挠头，悄悄绕到太后身后，弯腰将太后坐着的小榻举起来。“哎哟！”太后摔下小榻，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高洋。

　　高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榻，太后甩开匆匆赶来搀扶她的宫女，愠怒已写满了脸，瞥过高洋一眼，径自走出殿。高洋愣住了一会儿，丢开小榻追出去：“娘、娘！”

　　听完宫女的叙述，李昌仪来到太后跟前，面有忧色。太后问：“可是有事？”

　　李昌仪不知该如何表达，声音极轻：“主上命人聚柴点火，要投火自焚……”

　　“胡闹！”太后怒喝。

　　“太后，还请太后前去相劝。”不等李昌仪说完，太后已振衣而去。

　　在庭中堆起了一大堆柴禾，侍从握着火把，高洋一个劲儿督促，他一小步一小步向柴堆移过去，到了柴堆边上，高洋挣脱拉着他的侍从冲过来，拿起火把往柴堆上扔。侍卫慌忙拦腰抱住他，才没让他直接跳进火里。

　　“母后不肯原谅，我还活着作甚？”高洋哭喊道。妃嫔官员纷纷上前将他拉住，把他强行架离火海。

　　挣扎不已的高洋突然停止，眼睁睁看着行色匆匆的太后一行人走来，挣脱了他们冲到太后脚下哭道：“娘切莫记恨儿，儿愿把皇位传于六弟，只求亲娘原谅！”

　　太后扯着被他拉住的自己的裙子：“你这是做什么？一国之君，怎能有这等荒谬举止？”

　　高洋只顾哭号：“儿这就去死了，传位给六弟，娘不要再生儿的气了！”

　　太后捶着他的背骂道：“胡闹！先死一个文襄再去一个襄城，你是嫌老娘的儿子死得还不够多吗？是不是要为娘再为你哭死？”骂着骂着，泪水也夺眶而出，到最后只是抱着高洋的背哭泣。

　　高洋也窝在太后的怀里，哭了一阵，推开了太后的手，指着平秦王高归彦：“去取杖来，好好惩戒我这个不孝之人。”高归彦迟疑不动，竟然有人就递了杖到他手边，高洋又命人在地上铺了张席子，脱了衣服趴下：“见不到血，立即把你杀了！”

　　高归彦大感为难。太后扑倒在高洋背上哭道：“古来岂有臣子杖打天子的？天子是何等身份，岂容受刑？你的孝心为娘知道，饮酒过度才至误伤了娘，娘又怎会因此责怪？”

　　高归彦也丢了杖劝：“皇上体谅太后一片苦心。您乃是太后所生，受此痛楚，太后如何会好过？”

　　“朕错伤母后，有失孝道，不受刑罚，无颜对天下人。此乃醉酒之过，自此之后，朕自当戒酒不饮，再不敢冒犯母后。”

　　太后和高归彦对视一眼，对高洋道：“不如改笞脚，可表你悔过之意，又不伤你身。”

　　高洋思索半刻：“平秦王，还是你来执行，不要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