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43、文 宣（七）

　　六月，陈霸先卒，其侄临川王陈蒨即位。

　　八月，齐诏民间有改姓元氏以及从前冒认入元氏的，皆可以改回本姓。

　　元氏中祖父为王和位高显赫者，全部斩于东市，连婴儿也抛掷空中，用槊刺死。齐国共杀元氏七百二十一人，尸体都投入漳河，此人人们经常在鱼腹中发现人的肢体或指甲、毛发，邺城中人为此长时间不敢再吃鱼。

　　定襄令元景安想弃元氏改姓高氏，他的从兄元景皓责斥道：“哪里会有人抛弃自己的祖先改从他姓的？大丈夫宁可玉碎，何能瓦全！”元景安将此事告知高洋，高洋诛杀元景皓，赐元景安高姓。

　　高洋经常醉酒行凶，杀戮左右大臣，杨愔便把一些犯了死罪的囚犯送到高洋面前，高洋想要杀人的时候，便将那些囚犯杀死。这时高洋便在金凤台上，让死囚们乘着纸鸢飞翔，这些人往往跌下金凤台摔死。

　　高阳王高湜站在栏杆前，手横在眼睛上方遮挡阳光：“陛下，你看！”高洋赶来，果然看到他手指的方向，竟有一人乘着纸鸢慢慢向前飞。高洋点了点高湜的肩：“去，看看那是何人，不知他能飞多远。”高湜领命跑下金凤台。

　　不久，高湜的手下揪着那人来到金凤台上：“陛下，臣已经讯问过了，他竟然是元世哲的从弟，元黄头。”元世哲是高洋下令诛杀的第一批元氏。

　　喝酒太多，高洋两眼发红：“交付御史中丞处置。”

　　太原长公主跳下牛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向前跪倒痛哭。高洋命人挖开了去世多年的魏孝静帝元善见的陵墓，陵墓在挖掘过程中发生了崩塌，死了六十人。等太原长公主哭到没有声音了，婢女扶起她上车。太原长公主仍然流着泪，只是没有哭声了。

　　九月，高洋愈感体力不支，前往晋阳之时，太子、皇后等均随在侧。

　　由于大量饮酒，高洋已经病到不能进食的地步。高洋握住榻前抹泪的皇后李祖娥的手：“人生必有一死，有什么好觉得可惜的？只是担心太子年少，将被人夺去他的皇位啊。”高洋说着，不觉下泪。

　　李皇后弯下腰来，贴在他的手背上。高洋的目光巡回，落在常山王高演身上：“你想夺就夺吧，千万不要杀害他。”太后娄昭君两眉一动，高演连连叩首，泪流满面。“新帝年幼，由尚书令杨愔、领军大将军高归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辅政。”高洋吃力地扬手，让众臣退下。

　　“我本有心想要作为一代明君，父皇常言我没有人君之能，也是事实吧。姑父，我会是刘禅吗？”

　　杨愔摇头：“太子仁慈宽厚，贤名在外，只要您在，普天之下的汉臣就会效力于您。”

　　高殷怅然笑问：“是否又一轮腥风血雨，又要因我而起？”长久以来，汉族与各族的纷争就没有断绝过。当初高洋想立发妻李祖娥为后，就遭到众多鲜卑等各族大臣的反对，认为汉女不可为天下母。献武帝高欢虽然出自渤海高氏，却长于鲜卑人之家，高家一向自诩为鲜卑，太后娄昭君又是鲜卑人，如今要当皇帝的，是一个从血统到性格都似汉儿的少年，争端必将因此而起。

　　杨愔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深深作揖：“太子，臣等必将誓死效忠。只是太子，万不能向二王低头。”二王，指的是常山王高演、长广王高湛。

　　“我知道姑父和一众大臣都将性命托付于我，希望我不会令您失望。”汉人大臣、汉人高门，一早就将目光放在高殷身上，他们费尽心机，着力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君王，与鲜卑抗衡。

　　“太子没有令臣等失望，”一切都向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高殷也成长成为一个他们理想中的未来君主，不足的是，他的慈懦，他们一直重视培养他成为一个儒家经典所要求的道德楷模，却忘记了他生在怎样一个乱世，“无论结果如何，臣等至死无悔。”

　　高殷凄然笑，抱着杨愔的双臂：“姑父、博士和各位老师，都不要死；叔父也……”这是没有可能的，以高演为首的鲜卑勋贵和以杨愔为首的汉人高门之间，必定要决出胜负。

　　高洋松开手了。李皇后一愣，他确实松开手了：“陛下……”

　　高洋笑了，那种努力扯开嘴的表情让人心酸：“知道我想起了什么？”李皇后靠近他，仍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他在说话，他的嘴唇在动，李皇后微笑着，好像自己听到了他说的话。

　　“从前爹不在家中，大姐经常背着我，洗衣做饭，还要照顾二姐；大哥和娘要出去给人做活，贴补家用。那个时候的日子，很艰辛哪。可是现在，我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人一旦富贵，什么都变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真傻还是假傻了——如果我不傻，大哥和其他的兄弟，就不会放过我。我不想一辈子都被人当成傻瓜，一辈子都遭人嘲弄，我做到了，但是我一辈子都活在大哥和六弟的影子里。我以为只要我变聪明了，娘就会喜欢我，为什么，她还是正眼都不愿瞧我？”高洋起着皱纹的眼角滚下眼泪，李皇后慌忙替他去擦眼泪，而自己莹白的脸庞，被眼泪润湿。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惊呆了，你那么美，比娘、比大嫂、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美。我知道你也曾经看不起我、厌恶我，但是你却还是在维护我。这样就足够，我长得这么丑，我还敢要求什么呢？可我还是很怕失去你，怕大哥——大哥什么都有了，而我只有你。他却连你都要夺走。”高洋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李皇后颤抖着替他拭泪，却不知该怎么样出言安慰。

　　“你埋怨我负心薄幸，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啊。可是我要怎么跟你在一起？每当睡在你的身边，我就会想到你的枕头上躺过另一个男人，想到你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陛下！”李皇后把他的手紧紧攥住。

　　高洋平静下来：“我没有对不起大哥，他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