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78、河 南（四）

　　皇帝高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骰子，很久没有玩这样的游戏了，和士开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已经开始转好。宫女进了酒器，在高湛的面前斟了一杯酒，高湛伸手接过，正要饮，和士开喊道：“陛下！陛下有气疾，不宜饮酒。”

　　高湛笑着应道：“我知道，只喝一点点。”他不想辜负别人的好意，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什么人，会像和士开这样关心他了。高湛饮了一小杯，立刻让宫女再斟，第三次再斟酒时，和士开出声阻止，高湛看了看手中空杯：“可惜。”

　　把空杯还给了宫女，高湛又吩咐取来纸笔，将纸按在棋盘上，边写边说：“把这壶中剩下的酒送到邺城去。汾酒是好物，独酌岂不无趣？我在此饮汾酒二杯，让河南王在邺城也喝两杯吧。”

　　这种行为在旁人看来难免奇怪，但跟随他多年的和士开却已经习以为常，河南王孝瑜未必会知道珍惜高湛的这份情谊，但高湛似乎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乐此不疲，对和士开也是如此。

　　和士开面临着危险，高湛对高孝瑜越信任，和士开就越危险。和士开并不急于和孝瑜争夺什么，因为他还没有把握，完全没有把握能让高湛的天平倾斜向他这边，而朝廷里对他虎视眈眈的人还很多，比如前些日子被他谗言除去的高乾和等人，还有更多的人在等待着机会。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他不想那么快和高孝瑜撕破脸，他希望保持这种平衡，并为此付出努力。但高孝瑜显然不这么想，占据优势的他，会抓紧一切机会，要将和士开铲除——在过去和士开从来没有得罪过他，对和士开他只是单纯的看不顺眼。谄媚和贿赂只能加重高孝瑜对自己的厌恶，和士开明白一个道理，当一个人讨厌你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只会惹来加倍的讨厌。所以他现在什么也不做了。让和士开意外的是，他为了讨好高孝瑜而向高湛提出调回的高孝瑜的弟弟广宁王高孝珩，意外的对他很友好。

　　皇后来了。胡皇后走进殿里，目光触及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和士开而非高湛，当目光掠过和士开时，她的脸上迅速飞起了两片红云。高湛看见，笑道：“士开不是外人，皇后不必觉得尴尬。”

　　胡皇后点了点头，和士开早已让出了席子给皇后，胡皇后坐下时还看了他一眼：“陛下和和使君在这里玩什么样有趣的游戏？妾在宫中，连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打发。”

　　“握槊。皇后可要来一局？”

　　胡皇后摇头：“妾不会玩。陛下，可以让妾学习吗？”

　　“可以。那让朕教你。”高湛已经开始收拾棋盘，准备重新开一局，教她下。

　　“妾不要陛下教。”高湛奇怪地看着胡皇后，胡皇后指了指和士开：“妾知道，陛下会握槊，是和使君教的。妾也想跟和使君学习。这样，陛下和妾身就都是和使君的学生，妾才可以陪着陛下玩。若是让陛下教妾，作为学生的妾又怎么能和老师对战呢？”

　　高湛看着和士开，和士开惶惶不安的样子。高湛掷了棋子，笑问：“皇后是觉得朕的技术不如和使君吧？”

　　“妾不敢。只是妾，想要学习握槊，是为了能与陛下一起玩。妾想跟陛下打个赌，让妾跟和使君学习，妾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赶上陛下您这已经出师的老学生。”

　　“好，朕就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呢，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当阳光开始由明亮的白色开始转变为橙色，和士开就开始频频向宫外探看。胡皇后一次一次地掷骰子、移动棋子、收棋，但她总玩不厌，也不感到疲累。和士开又一次向外看，胡皇后出声了：“你为什么总向外头看？”

　　“皇后，时辰不早了。”他都不能确信，宫门现在是不是还开着。

　　“那就留下来啊。”胡皇后抬起头，媚眼如丝。和士开并未答应，她说：“放心，他不会发现的。一个月，他也未必会踏进我的寝宫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宫女都已经被屏退，大门也关上了。和士开还在迟疑。

　　胡皇后站了起来，也拉起了和士开。她走向和士开，走到很近很近的地方，近得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和士开决定了，不走。胡皇后拉起他的两只手在自己身后交个叉，把自己的身体放在他的怀抱里：“从前我是团奄奄一息的火苗，现在我燃烧了，是你让我燃烧的。这才是我的本性啊。”为了高湛、为了她高贵的身份而压抑的本性，在紫陌桥，被和士开在身体的深处重新释放。

　　纤细的双臂像两条蛇在和士开壮硕的身躯两侧滑动，胡皇后抬起了一条腿勾在和士开的腿上，她努力抬头，小巧的舌尖舔着他的脖颈。在她碰过的每一处皮肤下，都有一团小小的火窜起，和士开弯腰将她的双腿一抱，抱到榻上。

　　妙胜寺供奉着牌位的阁中竖立着一块空白的牌位，因它放置在不显眼的地方，很少人注意。在炉里添上香，少妇双手握在胸前，默默望着那个空白的灵位。少妇忧郁地叹息一声，从牌位前离开。被帘子挡住的地方，站着另一位贵妇，正在家人的灵位前安静地焚香，少妇一怔，想要回身，那人却已回过了头。

　　“对不起，打扰您了。”少妇有礼貌地道歉。

　　对方含笑点了点头，浮现疑惑的神情，问：“这位夫人，我们可曾相识？”少妇奇怪地打量着她，尽力挖掘着回忆。走到她的身边，才看清面前的灵位上赫然写着“故济南闵悼王高殷”，少妇一时失语。见到她异常的表情，贵妇问：“夫人，可是济南王的故人？”

　　少妇敛袂屈膝：“我本姓崔，乃乐安公主驸马都尉崔达拏之妹。”

　　“崔莹娥……”贵妇念着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听长恭说过，也听郑季姜说过。

　　她喊出这个名字的一瞬，崔莹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夫人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我与济南王的关系。他含冤负屈，想不到身后，还有人可以这样怀念他。”崔莹娥的指尖轻轻碰着那几个字，那几个她未敢刻上灵牌的字。她的目光偶然落在高殷的牌位旁边：“郑氏……季姜也……”

　　郑妃沉重地点头，平静的崔莹娥泪水夺眶而出。郑妃静静地看着她哭完，崔莹娥忽然转身走回原路，郑妃迅速跟了上去。崔莹娥拿起一个牌位看了眼，将它覆倒放在供桌上：“我怕无人指引，他会找不到回来的路。既然已经有人为他指路了，它就没有再留着的必要。”郑妃拿起了那个牌位。她看过这个空灵位，也一直疑惑着，是什么人立了这样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