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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百 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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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滚开!”卢妃猝然被推倒撞到了旁边的案,孝琬慌忙和婢女搀扶她,她惊愕地看着突然进来推倒了她,此刻伏在孝瑜尸首旁号哭的宋太妃。拉正了衣领,卢妃冷漠地看着宋太妃。宋太妃一边握着孝瑜的手,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脸:“孝瑜,孝瑜!”
孝琬难过地抹泪:“宋太妃,先让他们为大哥整理仪容吧。”孝瑜的死状凄惨,肚子隆起,整个人被河水浸泡得浮肿,双手握成勾,是死前受到鸩毒折磨的结果。
宋太妃猛然转头,盯着卢妃,突然冲上去甩手给了卢妃一巴掌,揪住卢妃衣襟:“都是你,都是你!你已经拆了孝瑜和幼光,为什么你还要置孝瑜于死地?”卢妃挣不开,婢女又不敢动手,孝琬扣住宋太妃的双臂,卢妃双手一推,终于得以喘息。
宋太妃平静下来,甩开孝琬的手,尽力维持着惯常姿态:“不许你碰孝瑜。今日不赶你走,我还要你为孝瑜服丧。你出去。”卢妃未争辩,神情冷淡地和宋太妃对峙,孝琬向她连使了几个眼色,卢妃心不甘情不愿地望了孝瑜一眼,转身走出。
“孝瑜,孝瑜……”宋太妃回到孝瑜的身边,坐在地上,珍惜地把孝瑜的手拢在掌心里。孝琬鼻头一酸,以袖掩面,忍不住低声的啜泣。
卢妃停下来,站在走廊里。偏厅里是闻讯赶到的姬妾和孩子们震耳欲聋的哭声,卢妃一阵晕眩,靠在窗上。“夫人……”婢女惊诧地看见,方才一滴眼泪未落的王妃,此刻泪流满面。卢妃抬起了手,用袖子挡开她们的目光。
烛光和残留的日光一起照亮着房子,榻中央坐着卢妃,卸了钗环,一袭白衣,坐了一个下午,始终没有躺下,也没有站起,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发愣。绍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尽管有黄色的烛光照映,他依然看得出卢妃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绍信小心翼翼地,怕惊扰了她。当他向卧榻走过去的时候,卢妃缓慢地抬起了眼睑,缓缓又垂下去。
“大嫂。”绍信走到榻边,他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眼眶里还可以看见泪水在颤动。绍信跪在榻边,抓着卢妃的被子。卢妃抬起一只手,摸摸绍信的头,苦笑了下,表情再次变得沉重。绍信拿起放在旁边的卢妃大袖衫:“大嫂,你不想去看看大哥吗?”
“绍信,”卢妃唤了他的名字之后,停顿了很久,“太妃认为,是我害死你大哥的。”
绍信用力地摇头否认:“我相信大嫂。”绍信听孝琬说了,知道是宋太妃不让卢妃在孝瑜身旁,他特地来到这里,亲自带卢妃去。
“……作为妻子,就算有再多的不满,又怎会去谋害丈夫呢?”确实,她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但如果知道高湛存着杀孝瑜的心,她想她一定会去阻止。可是孝瑜的死不是因为她,她纵然恨孝瑜,这并不代表她想让孝瑜去死。
“大嫂,我们去看大哥。我带你去。”绍信为她披上大袖,搀她离榻。
孝瑜死得太仓促,坟墓未修,棺椁、寿衣更加没有准备,此时下人已为他梳好发髻,穿上一身崭新的中衣。孝琬和长恭跪在席上,弘节倚在叔叔的手边哭泣,孝珩站在孝瑜头边,似乎凝神望着他的脸。
许氏抱着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的宋太妃,卢妃走过的时候,淡淡扫了她们一眼:“人都死了,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争了。”所有姬妾的哭声,都为她这一句话暂停了一瞬。孝珩看了卢妃一下,又转回去,若有所思望着孝瑜。
“弟妹们在赶制寿衣,大哥一定会满意的。棺椁已经命人预备,墓地也派人去勘选了。等延宗回来,为大哥发丧。”孝珩头也没抬一下,说完这些话,他也看不到卢妃屈膝施礼表示感谢。
“孝琬!”长恭立刻叫住了起来就要向外跑的孝琬。孝珩这时幽幽抬起了头。长恭问:“你去哪儿?”
孝琬含泪愤然道:“去取和士开、娄子彦的头祭奠大哥!”
“哪儿都不要去,跪在这里。”孝珩的声音飘忽,他好像很累,累到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从前,除了孝瑜,谁的话孝琬也不会听,但他知道现在不一样了。他走回席上,跪地:“二哥就什么也不去追究了吗?就让大哥枉死?”
“不追究?怎么可以不追究?怎么可以让大哥枉死呢?此时此日的情景,今日在此地的每一个高姓之人,以及不在此处的延宗,终你们今生今世,不得忘记!”在这一刻的孝珩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的孝瑜,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决绝和威严令人畏惧。孝珩忽然在孝瑜遗体旁坐了下来:“大哥未做完的事,我会替你做好。”
“孝琬!”又是长恭的叫声。
“我明白二哥的意思,为大哥报仇时机还未到。我现在要入宫,向皇帝讨个说法,至少,能够告慰大哥的冤魂。”孝琬径自拂袖出门。长恭焦急地望向孝珩,等待他的指示,而孝珩什么表示也没有。
“河间王已在宫门外站了一夜。”高湛听着侍卫的话,打量着昂首阔步走进殿里的孝琬,齐衰丧服,让高湛和一干大臣不住皱眉:“河间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孝琬毫无惧意:“臣逢兄丧,理应服齐衰。”
“兄长初丧,你不是该在家守丧吗?为何在此时参加朝会?”
孝琬抬头,直视高湛。高湛在与人对话的时候从来不会看着对方,这次也不知在望哪里。孝琬不知道对孝瑜的死,他是否会有一点愧疚之意:“臣要向陛下请一件东西,告慰兄长亡灵。”
高湛一笑:“你不会比我更加知道他想要什么。诏书朕准备好了,赠河南王太尉、录尚书事,谥康献。河间王觉得,足够向令兄交代了吗?”录尚书事,地位崇高,大权在握,孝瑜要的,确实就是这个,而太尉,也是一项至高的荣誉。
孝琬冷笑,这让人垂涎的荣誉,对一个死人却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他已不知道,该怎么样把话说下去。高湛把孝瑜想要的都给他了,在杀死他之后。孝琬跪接诏书,连一声谢恩也没有,随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