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90、百 年（六）

　　周人与突厥联军十万直赴晋阳而来，晋阳城中乱成一团，宫里却不见了皇帝高湛。群龙无首的一群官员在晋阳宫里手足无措的时候，孝琬驰马奔出晋阳宫。不久之前，皇帝高湛带小批侍从向东逃走以图避开敌军。

　　和孝琬一样的还有另一个人，他从对面的方向骑马奔来，是赵郡王高睿。两人望见便知彼此怀抱着一样的想法，未交一言，勒马拐弯沿着长街狂奔，孝琬瞥了他一眼，害死大哥他也有份，因他的身份，他们从来不把仇恨的矛头指向他，可是心里难免存有芥蒂，想不到他们竟然也有这么默契的时候。

　　高湛带着一群平素不习骑射的宫人，速度难免受到影响，孝琬和高睿一路快马加鞭，片刻不敢迟疑，终于追上了高湛一行人。认得是自己人的侍从未加阻挡，两人驱马直接闯到高湛的面前，摘下头盔。

　　高湛一愣，他当然知道大敌当前皇帝落跑不是什么光荣的行为，这个时候脸色也颇为古怪，但嘴上仍然说：“赵郡王、河间王来得正好，快快护送朕回程。”

　　“回程？陛下要回哪里去？臣愿意，护送陛下回晋阳。”因为生气，高睿的语气冰冷。

　　高湛大怒：“晋阳陷落在即，你要朕回去送死？”

　　高睿跳下马跪在高湛马前：“晋阳并非无兵，陛下何以知道此战必败？陛下不声不响丢下众将士、丢下满城百姓走掉，导致城内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才是将晋阳拱手相送与周人。请陛下赐臣兵权，臣愿为陛下死守晋阳！”

　　望着高睿坚毅的面容，高湛沉默不语。且不说他对高睿有没有信心，他对高睿，连信任都没有。高睿是高演的心腹，会臣服于自己才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把兵权交给他，万一高睿倒戈，他在晋阳城中必定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唯有等死。“你有几成把握可以击退周人？”高湛的话里饱含着怀疑。

　　高睿沉默，行兵布阵不是他最擅长的，他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对自己有着不坚定的信心。高湛冷笑，虽然没有说话，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高湛的表现引起另一人的愤怒。孝琬一怒把头盔掷地，跃下马：“即使没有半分把握也要拼死一战，晋阳为我高家发迹之地，精魂所在，岂能任由敌人践踏？”

　　“臣愿立下军令状，晋阳若不得救，臣以死谢罪！”高睿昂首，两手高举相握，从他坚定的眼神看得到他的决心。

　　见高湛仍然不表态，孝琬强压怒火，和高睿并排跪下：“臣愿以性命为赵郡王担保。请陛下让赵郡王将兵御贼，晋阳若有闪失，臣之性命，任由陛下处置！”这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言语，让高睿的目光也为之一动。

　　与和士开交换了一下眼神，高湛道：“朕现在就答应，晋阳之军，皆付赵郡王指挥。”宫人中有人随身携带着笔墨，高湛站在马旁匆忙写了一纸诏书盖上玉玺，丢给他们虎符：“你们可以放朕走了？”

　　孝琬抬头面露惊诧之色：“陛下要到哪里去？”高湛已经上了马，孝琬急忙拽住缰绳，高睿又拦在马前。

　　高湛又急又怒：“兵权已委赵郡王，晋阳存亡，与朕没有干系了。”

　　“臣等为何人守城？将士们为何人拼命？陛下以为晋阳存亡，你可以脱离干系吗？今日陛下弃晋阳而逃，来日是否也要将邺城拱手相送？”

　　高湛拉着缰绳，却拽不过孝琬，气得脸都红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朕！朕又不会打仗，留在晋阳又有何益？还是河间王你成心要假借他人之手夺朕性命？哼，朕差点忘了，你兄弟一在邺城留守，一在军中领兵，看来都是等着河间王你在晋阳的好消息呢。”

　　孝琬愤然顶撞：“臣果真有此心，何用在此叩谏？”高湛望着他眼睛慢慢眯起来，即使这样也不能掩饰眼中的寒光。满腔怒火的孝琬并不畏惧，昂然直视高湛的脸，逐渐地竟然也眯起了眼睛。

　　高睿赶紧出言阻断他们似乎立刻就要爆发的战争：“陛下若走，晋阳城内人心涣散，战胜周军的胜算必定大大降低。臣斗胆请陛下回舆，有陛下在，我大齐才能上下一心。陛下天威震慑，何愁敌兵不退？”高睿是个隐忍的人，但只是隐忍而已，这辈子大概还没有说过这么违心的话，可对付高湛，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番肉麻的话听得孝琬想笑又想吐，不过现下没有这个闲情。他的眼睛还是紧盯着高湛，高睿则将目光抛向了和士开。和士开一句话，比他们说尽千言万语都有用，虽说厌恶和士开这个人，在必要的时候他不排斥与他合作。

　　二人送高湛一行到晋阳宫门口，高睿立刻去调集军队，孝琬同他们入内。高湛的归来让在晋阳宫里茫然等待的大臣们喜出望外，可高湛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河间王，在赵郡王退敌之前，你就留在晋阳宫。”高湛森森地对孝琬说：“万一赵郡王失利，立刻，你就要兑现你的诺言。”高湛留他下来当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一旦晋阳失守，他就要设法逃出，孝琬的武艺对他是个助力，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孝琬推出去替他死。

　　孝琬没有半分惧意：“我知道。”这样满不在乎的回答，传到高湛的耳朵里竟然莫名地让他不舒坦。

　　数旬大雪，使得晋阳附近积起的雪始终不化，即便已经有人扫过，高湛仍然觉得脚下湿滑难行。齐军在北城下列队，等候皇帝的检阅。平原王段韶、任城王高湝、兰陵王高长恭等齐国引以为豪的武将，皆在阵列之中。

　　回到晋阳以来高湛坐立难安，这次阅军是赵郡王高睿的主意，他认为有必要给高湛一点信心。出现在城头上的高湛，一身戎装，头戴带有面甲的头盔，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根本无法认出。城下军队严整的军容，确实让高湛有了几分底气，所以高睿劝他脱下头盔的时候，他照做了。

　　“有如此铁军，何愁我军不胜？”高睿望着孝琬点点头，他和孝琬的心情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