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91、百 年（七）

　　轰隆隆的鼓声传进晋阳宫里，高湛的筷子停在了半空，这嘈杂的鼓声，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开战了！”孝琬似乎很兴奋，丢下了筷子向外走。

　　高湛瞥了一眼孝琬留在案上的头盔：“给河间王送去。”宫人捧起了头盔追出。

　　孝琬从宫人手里拿起了头盔，却是一下子扔在地上：“我又不是老太婆，何必着这种东西？”宫人慌忙捡起头盔擦了上面沾染的尘埃，抬起头孝琬已经扬长而去。

　　仗才开打，突厥就撤军到西山上，在深雪中跋涉到晋阳城下已经耗费了巨大体力的周军独木难支，轻易就被击溃。突厥军队要离开齐国，掳走大量百姓、牲口，段韶带着军队一路在追迫，但未发起进攻，直到突厥军到达塞外，方才返回。周军另一路军队到达了斛律光驻守的平阳，被告知晋阳的周军惨败，亦引军回程，斛律光率军逼入周境，虏获两千余人而返。

　　齐周隔河而对峙，每到冬天，河上便会结起厚厚的冰。文宣皇帝高洋的时期，周人一到了冬天就要守在河边，把河面上的冰击碎以防止齐兵借此渡河。自今上高湛登基以来，皇帝贪图享乐，胸无大志，齐国奸臣当道，政治昏乱，国力有衰微之势，已无灭周之力，到了冬天要去打碎河冰的，已经换成了齐人。

　　周人已退，高湛的紧张情绪似乎没有得到多少缓解。高湛接见从平阳归来的斛律光，斛律光汇报战况的时候，高湛便在拭泪，斛律光说完，高湛居然抱着他大哭：“此番真真凶险，朕几活不到今日。”

　　被高湛抱着嚎啕大哭的斛律光不知所措，他可不会像和士开那样将高湛揽在怀里安慰，只能硬邦邦地站着。皇帝作出这种丢人的举动，孝琬不屑地“嗤”了一声。长恭和大部分的人一样还没反应过来。

　　“陛下……”高湛哭起来没完没了，任城王高湝实在看不下去，“何至于这样呢？”高湝走过去扶他，其实是把他从斛律光身上拉开，高湛这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河清三年三月，彭城王高浟被群盗所杀。

　　“被深夜闯入宅中的强盗所杀？”每次孝珩提起这件事就想笑，当然笑声只能放在心里，初次听他们谈论这件事的孝琬则是毫不客气地拍案大笑。

　　孝珩斜了他一眼：“收敛些。你不想也在哪一日，突然被深夜闯入家中的强盗杀死吧？”听懂孝珩的警告，孝琬立即缄口。

　　彭城王高浟今年三十二岁，为官颇有政绩，很受人拥戴。高湛登基以来，他也很得重用。传言某日夜晚，以田子礼为首的数十强盗自称为皇帝所派的使者骗彭城王府的人开了门，进入彭城王家后径自钻到内室拖出了高浟，说是要拥立他为帝，高浟不肯，那群强盗便将他杀死。

　　“那不如答应好了，或许还能找到机会逃出生天。”孝琬道。

　　孝珩喝着茶说：“若是答应，一样是当即斩首。你以为他们真的会给你逃跑的时间吗？”

　　“答应是死，不答应也是死，这是什么道理？”延宗口里还塞着肉，他们的对话弄得他一头雾水。

　　孝琬笑着解释：“不答应，是被强盗杀死；答应，那就是被九叔的使者杀死。”延宗疑惑地挠挠头，显然还是不理解。孝琬皱起了眉毛：“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长恭郁郁地转着茶碗，碗里的绿色液体还剩下一半，残留余温：“世道是越来越艰难了。”长恭似乎可以预感到，无论怎样，自己都难逃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白虹围日，这种天象，一直被认为是不祥之兆。”长恭对一些神秘的事物感兴趣，比如谶言，比如天象，他的僚属中便有不少人精于此道，出现白虹围日的天象，也是兰陵王府的僚属看到的，他向他们说出来。孝珩不相信这种东西，因此他和长恭想的也不是同一回事：“又要有人倒霉了吧。”他不信，可是高湛很信。

　　“百年！”伸手扑了空的斛律妃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对面垂着帐，她跳下榻，扫开帐却没有他的身影。无法遏制的恐惧弥漫上来：“百年！”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摆放在榻边的几上，余光看见了它们，突然松懈的紧张心情竟然又演变成一阵寒意袭来。

　　每天早上要早起习武的百年，会选好她今天穿的衣服放在榻边。百年比自己会妆扮，所以她一直都服从百年的喜好。斛律妃不禁感到难过，明明自己比百年年长，孝昭皇帝临终前叮嘱过要她好好照顾百年，现在却反过来，自己的一切都要靠百年照顾。

　　“夫人。”婢女捧着一脸盆水走进来，看见斛律妃满头大汗，不由一惊。

　　斛律妃拉过她：“阿男，我做噩梦了。”阿男是斛律妃的陪嫁婢女，也是斛律妃在这个家里唯一可以吐露真心的人。斛律妃会把觉得可怕的事情说出来，这样能减轻她的恐惧：“我梦见王爷，站在一个血池里……那都是他的血啊……”

　　无论斛律妃梦到过多少噩梦，确实没有一个，能令阿男觉得如此恐怖，因为这类梦，往往预示着什么。斛律妃紧紧攥着阿男的手：“前几个月彭城王死的时候，不是有人说，彭城王妃梦见了彭城王的头被人砍了去吗？我做这样的梦，是不是、是不是……”

　　“夫人，那只是传言。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怎么可以当真呢？”握着阿男的那双手在发抖。

　　斛律妃靠在阿男的肩膀上摇了摇头：“不要告诉王爷。”

　　阿男点头答应：“夫人近来总是心神不宁，下午让人去请个大夫看看吧。”伏在她肩头的斛律妃没有回答。帘外的少年黯然退出了房间，听到门外有人喊“郎主”，斛律妃急忙跑到放着盆的案边，一头钻进水里。

　　“盆，破了吧。”昨天官员汇报空中现赤星，高湛命人装了一盆水照下赤星的影子，然后用盖子盖上，以测凶吉。盆破不破不要紧，高湛想要它破：“必须想办法，厌天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