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16、武 成（三）

　　延宗拖着一个草人，经过李妃所在的房门外，李妃喊了一声“五郎”，他没有半分反应，李妃赶紧把手里的碗筷塞给乳母，好奇地追了过去。延宗把草人丢在地上，踩了两脚，举起鞭子“啪”抽下去，吓得李妃眼睛一眨。

　　“叫你杀我哥，叫你杀我哥！”延宗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抽草人，躺在地上的草人被鞭子勾起还翻了身。延宗越抽越狠，满头满脸都是液体，微凉的初秋他穿得单薄，背上浸出一大片汗渍，头上像被灌下一桶水，湿漉漉。

　　李妃喊了他几声，见他没反应，冲上去争夺他手里的鞭子：“你发什么疯！疯了这么多天还没疯够吗？”延宗现在异常暴躁，一个时辰不打骂家里的仆人就受不了，昨日下午还无端地把儿子抓起来打了一顿。李妃能体谅他此时的心情，便一直忍气吞声，想想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了，但延宗这种行径，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她无法坐视不理。

　　岂料延宗推了她一把，奋力夺回马鞭：“你才疯了，老子正常得很！”

　　被他一凶，李妃立刻大哭起来：“你对我凶，对我凶个什么劲儿？不拿人家的好心当回事。要不是怕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怪可怜的，谁稀罕管你的什么破事儿？罢了，我也不说你了，你想怎样怎样吧。哪天你死了我还高兴这家里清静！”

　　延宗听得一愣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李妃就跑得不见踪影。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草人身上，低头看了眼草人的头，怒从中来，转过身盘腿坐着，抓起草人又晃又捶又打：“你为什么杀我哥？为什么杀我哥！”

　　工匠拿起了锤子，忽然孝珩喊道：“慢。”孝珩的手里抱着足足十几卷画，走到了棺木旁边，把画分别放到吴姬和一个婢女的怀中，招呼工匠过来，一起打开了棺盖。孝珩拿了吴姬手里的几卷画，轻轻地放在王妃枕边：“这些都是我最得意的画作，我把它们都给你。从今以后，也无须埋怨我不让你碰我的画了。”

　　吴姬偷眼看了一下他放进棺中的画轴，与寻常画卷看不出什么区别。棺上了盖，密封。吴姬问：“郎主素来珍惜自己的画作，几十卷画一齐陪王妃入了土，不可惜吗？”

　　“画可以再画，人却不能重新活过。这份礼物若能令王妃高兴，何尝不值？”孝珩望着她，“你喜欢什么样的画呢？我为你画一幅，可好？”

　　吴姬倏地红了脸：“多谢郎主厚爱，妾身何德何能呢……”

　　“我并非说笑。既然你不肯讲，便由我决定了。为补偿你这些年的委屈，又有什么是你不应得的？”

　　这么多年她鲜少有与孝珩共度良宵的机会，哪怕是为妾，也不应如此夜夜独守空闺。吴姬嘴上虽然没有说过，但是她的心里，同任何的女人一样，埋藏着不满与怨恨。“郎主对夫人，是不是太宠溺了？”既然孝珩先提，吴姬也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长恭半低着头走在通往宫门的道上，心不在此，以至没有发现迎面走来的人。和士开亲切地笑着叫他：“兰陵王。”长恭抬头，笑笑。和士开心下犯疑：“兰陵王如此六神无主，是有牵挂担忧之事？”

　　“和使君见笑了。”长恭微笑着说话，和士开最近有点奇怪，对他突然之间亲切起来，像是很熟稔似的：“今晨收到邺城广宁王府的讣告，王妃仙逝了，忆及此事，不免有些感伤。”

　　和士开立刻道：“可惜可叹。兰陵王是否会给广宁王写家书？烦请代士开转达哀悼之意。”

　　“都督，手下留情吧，你要把王爷打死吗？”李妃向冷眼旁观的刘桃枝哭诉。会喊会叫的延宗已经奄奄一息趴在血泊中，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马鞭还在不间断地挥舞，李妃不敢上前去察看他是否还活着。

　　刘桃枝微侧首，观察了一会儿延宗。李妃忽然向延宗走过去，一支槊立刻拦在她腰部，刘桃枝作揖：“王妃，卑职奉命行事，不敢冒犯王妃，请王妃不要靠近。”李妃无可奈何，双膝向前一低跪在了地上，掩面。嘈杂的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啜泣扎得她耳朵到心口都疼，孩子们被大人护住，挡了眼睛，可马鞭的抽打声还是把他们吓得哇哇大哭。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两百！”

　　“夫君！”“爹！”不懂事的孩子推着延宗的背，李妃慌得满眼泪，想下手扶他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延宗满身血肉模糊。李妃又气又急地指着趴在地上不知还能否听得见她声音的延宗大骂：“早告诉过你了，你怎么就不听呢？”李妃跪下来，抱着延宗的头，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快、快找大夫！”

　　男孩站起来离开父亲身边，冲向刘桃枝又踢又踹：“你干什么打我爹？你干什么打我爹？”刘桃枝不躲不闪，眉头一蹙。男孩捉住他的手背张大嘴巴一口咬下，牙齿深深嵌进了肉里。刘桃枝按住男孩的下颚抽出手，捂住流血的伤口，匆忙告辞。

　　架子的阴影里，少女昂首，仰视前方少年瑰丽的面容。他蹲下来：“我和你一起藏——你藏得好，仁通总是找不到。”郑妃向一边挪了挪，空出一段距离。高纬谨慎地窥看门口方向，过了许久，还没见高绰找来。高纬坐下，伸直了几乎麻痹的双腿。

　　他揉着腿的动作被郑妃见到，郑妃呵呵笑两声，挥着粉拳轻柔地给他捶腿。高纬起初还拘谨，渐渐放松了自己。一缕青丝从发髻上落下，垂在郑妃的脸颊，看起来是早晨梳头的时候就没梳好的，只是随意在发髻上绕了个圈。

　　郑妃的容颜还留着些许稚气，微翘的下巴初显雏形，粉红的唇瓣嵌在下巴的上方，咬住下唇的贝齿微露，专注的眼睛里泠泠闪耀着清光。郑妃在高纬的腿上使劲拧了一把，把高纬唤回神，高纬羞惭得抱着腿把头藏进膝盖。高纬很害羞，郑妃一直觉得这样的男孩子挺有趣，这时便忍不住笑出来，她笑得极开怀，声音悦耳，不让人觉得粗鲁。

　　郑妃站立起来看着门口，高绰还没有找来，一定是又管自己跑到哪里玩去了。等他找来是没指望了，摸摸自己空了的肚子，还是自己出去吧。裙边一绊，郑妃低头察看，惊讶地发现高纬拉住了她的裙摆。

　　高纬双手拉住她的裙子，轻轻向下，郑妃顺着他的力道，蹲下，再蹲下，坐在向后折的腿上，维持跪坐的姿势。高纬牵起她的双手，呵护在自己两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