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37、段 韶（四）

　　穆夫人款款落座，隔着帝后的坐席，那一面的李昭仪微微前倾探出头来望了一眼。穆夫人看见了，装作目不斜视。仅就容貌而论，李昭仪也许比她漂亮，可是穆夫人有信心，李昭仪的魅力远远不如自己。穆夫人唯一要担心的是，李昭仪一天一天大起来的肚子。穆夫人一遍一遍算着自己和李昭仪怀孕的时间，李昭仪很可能在她之前分娩。

　　琅邪王高俨也在席中，他已经被皇帝要求迁出内宫，搬到了北宫。北宫和皇宫相隔绝，位置偏远，本来是一处冷宫。从前高俨在皇宫内来去自如，随时都可以去见太后，现在他的行动也受到了限制，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只能五天才去参见太后一次。这是和士开的主意，高俨对此颇有微词，和士开还把高俨的话转述给高纬听，不过，终于让高俨滚出了皇宫高纬现在正高兴，不在意他这一点小小的抱怨。

　　琅邪王妃是李昭仪的妹妹，他们还住在皇宫里的时候穆夫人见过面，似乎她比高俨的年纪只略小一点，可是看起来至少小三四岁，高俨是半个成年人了，而李妃还俨然一个小女孩的模样。不如她的姐姐漂亮，可是正在向她姐姐的方向成长。很少看到高俨跟她在一起，今日也不见她。

　　在席间的都是穆夫人熟悉的人，和士开、高阿那肱、高孝珩、祖珽、韩凤等等，都是高纬平时就亲近的人。除了这些本就熟悉的人，高纬不喜欢见其他人，甚至朝中有哪些大臣，他也不如穆夫人和陆令萱清楚。

　　穆夫人端庄优雅地坐在席上，连她自己都觉得从入宫至今，自己已经彻底改头换面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去羡慕的斛律皇后的娴静、李昭仪的高雅，自己都有了，甚至比她们更出色，更像一个丽质天成的贵妇。

　　孝珩同斟酒的宫女低语了几句，宫女传话给侍候高纬的女官，穆夫人听见女官在对高纬说广宁王想要先行离席。穆夫人转头吩咐宫女：“我有点热，下去换件衣裳，同郡君与主上说声。”

　　想不到外头的风有点凉。穆夫人拉紧了衣襟，快步追了一阵，找到了台阶前的背影：“广宁王。”

　　孝珩回头，等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夫人怎么出来了？”

　　“里头热，正要去换件衣裳。”似乎故意地，她的手溺爱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孝珩唇角笑了一下：“夫人走错路了。”

　　穆夫人不解释，抬手止住宫女，撑着腰，慢慢踱到栏杆旁，孝珩跟在她身后，时而掩口轻咳。一直走到栏杆前，穆夫人才转过身：“广宁王病了？怎么您的体质，越来越差？”

　　孝珩苦笑：“确实。从去岁着了凉好了之后咳嗽一直不停。幸好，只是干咳，不是什么大病。夫人追出来找臣，必定不是为了问这个吧？”

　　“王爷，有一个问题我想要问你，这个困惑放在我心中已久。”穆夫人望着他的脸：“王爷为何说不认识我呢？黄花作为您的养女或者侄女，都不够资格？”从很早以前孝珩似乎就不太喜欢她，也看不起她。

　　孝珩的笑容都是淡淡的：“夫人，你要我承认是你的家长，不是害了我吗？我怎么敢与陆夫人平起平坐？”

　　正如她心里猜测的那样，也是她想要听到的回答。穆夫人释怀地笑了：“真高兴王爷是这样的回答。王爷的养育之恩黄花不会忘记，陆姊姊也好，和士开也好，只要黄花在主上面前还有说话的余地，一定不会让王爷受到任何的困扰。黄花能不能拜托王爷一件事呢？”

　　余光里她的手搭在腹部，孝珩不肯定地回答：“夫人恐怕高估了臣的能力。但是，既然有夫人的前一句承诺，臣当为夫人鞠躬尽瘁。”

　　“我不会强求，王爷尽力就好。说不定有一日，可以让天子喊一声外祖父，让满朝文武都对你无限景仰，这样的殊荣，王爷不想要吗？什么朝政的大权，不过是天子一封诏书可以赠予的东西，难道还会没有吗？”

　　孝珩抬起了手作揖：“多谢夫人的厚礼。夫人，更衣，可不能太久。”

　　穆夫人也看到了，顺着他们走过的路，一个贵妇在宫女陪侍下站在那里远远观察着他们。穆夫人也行礼道别，孝珩离开，那边的人才向她走过来。穆夫人迎上去喊道：“姊姊，你怎么会在此处？”

　　“你和广宁王说些什么？”陆令萱张望着孝珩的背影。

　　穆夫人挽着她的手：“那位王爷可真不好说话。我说要送他奇珍异宝，他不要；送他绫罗绸缎，他不要。我又说要送他上次胡商进的那只水晶塔，他也是看到了姊姊你来了，才勉强答应了收下的。”

　　“这些王爷，就是爱假清高。其实哪一个又不是爱财爱得跟什么似的呢？就这个广宁王，说是喜食清淡，对食材挑剔异常，一顿能吃掉人家几年的家用。他的弟弟兰陵王家里，连马夫都穿得是上等的丝绸。”陆令萱的话夸不夸张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奢侈成风的现象在勋贵中确确实实存在。

　　穆夫人点头：“姊姊，明日你找个人，帮我把水晶塔送到他府上去。”

　　回到筵席中时，正是一美貌女子在弹筝。高纬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演奏，忽然那女子秋波流转望了高纬一眼，羞怯地低下头，灵活的手指下连错了几根弦。高纬爽朗地大笑了几声，那个女子筝也弹不下去了，面红耳赤，站起来跪在席子旁边。

　　高纬跟宦官耳语几句，宦官便走下去到和士开身边。斛律皇后就坐在高纬的旁边，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跪在筝旁边的女子。李昭仪看了他们一眼，倾身靠在几上。穆夫人大致能猜到，高纬说的是什么了。

　　和士开听了宦官的话乐得眉开眼笑，连连颔首说“好”。对面琅邪王高俨目光刺来，和士开悻悻收了笑容摆出一副严肃姿态：“不胜感谢主上的隆恩。”

　　和士开竟然在自己怀孕不能伺候高纬的时候送美女给高纬，穆夫人简直不能相信他和自己是在同一战线上的。侧首，斛律皇后木然的表情和李昭仪头上金叶子晃动反射的光芒落入她的眼里，转念一想，这或许不是件坏事，只要打听清楚了这女人是不是有什么后台。如果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歌伎，让她分走高纬的宠爱，总比让斛律皇后和李昭仪重新回到高纬心里面去好。

　　和士开在笑，眼睛转向了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