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4、静 德（三）

　　一到漳河边，孝琬和孝瓘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到水边洗手。孝琬突然扬起手把水向孝瓘甩去。孝瓘毫不示弱地扬手将水洒回去。

　　“渴吗？”孝珩问坐在牛车影子里的曜璎。

　　曜璎摇摇头：“漳河的水，不能喝。”

　　“为什么？”孝珩不解。

　　“漳河里死过人，很多人。”曜璎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

　　孝珩一愣，笑道：“哪一条河里不死过人呢？河水流过之后，什么都不剩。”

　　曜璎仍然摇头：“总之，我不喝。你也别喝啊，渴就忍着点，河水不干净，喝了会肚子疼。”

　　“嗯。”于是孝珩自己走到水边，洗了手，又掬水湿了脸。曜璎走过来，递出一条丝巾。孝珩抬头看着她一笑，说了声“谢谢”，拿起丝巾，走到孝瓘身边。孝瓘和孝琬已经停止了嬉戏，正站在水边等待着风把衣服和头发吹干。

　　孝瓘正要去拿丝巾，想了一想，又收回了手：“二哥自己用吧。我吹吹风就好了。”

　　“会着凉的。”孝珩说道。

　　孝瓘摇了摇头：“不会，正好凉快一下。”

　　“二哥，你别为难孝瓘了。曜璎的丝巾，除了你谁还敢用啊？”孝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曜璎装作没听见，走回牛车边上，在石头上坐下来。孝珩对孝琬一笑，蹲下来将丝巾浸入水里弄湿，拧干，又仔细地折好，走到曜璎身边：“擦擦吧。这么热，都出汗了。”

　　曜璎一声不响地拿过丝巾，擦了擦额头。手中的丝巾被她翻来覆去地叠着，并不是刻意地想要折叠出什么形状，也许她只是心烦。“原来自己真的有那么久没有出来看过外面的世界了，在府里的时候竟然不觉得呢。”

　　“自从爹爹去世以来，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来过了。但是再长，比不上你长。”孝珩看着她一笑：“觉得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变化吗？”

　　曜璎摇头：“没有什么变化啊，邺城还是邺城，漳河还是漳河。”

　　孝珩靠着车辕：“你可以多出来走走，不要整天把自己囚禁在家里。”曜璎略低着头，揉着手里的丝巾。“你是不是，有想见的人呢？”孝珩轻声问。

　　曜璎抬头，看着孝珩恬淡的表情：“没有吧。”

　　孝珩放低了声音，防止孝琬或孝瓘听见：“在邺城还有你从前的家人吧？”

　　“你什么都知道。”曜璎苦涩地笑着，低下头看着地面的野草。

　　“不去见见他们吗？”孝珩问。

　　“不去了，”曜璎勉强微笑，“都不是自己的家人了，有什么好见的。”

　　“曜璎？”孝珩不知道曜璎是怎么样来到家里的，但他知道这一定不是曜璎的本意。所以曜璎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始终不能敞开心怀。

　　曜璎若有所思地拔起一根野草：“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如果是我的家人，就不会把我卖给高澄。”

　　孝珩垂首：“对不起。”

　　“对不起？这不应该是你说的话。高家的一切都不是我喜欢的，除了你。我还应该谢谢你吧，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被——打死了。”曜璎略去了“王娘”二字，毕竟她是孝珩的母亲。

　　“我知道你爹为什么买我回来，因为我长得像你姐姐，对吗？”

　　孝珩看了一眼曜璎：“对，你小的时候，确实很像。”

　　“记得我爹是个坏人，经常打骂我娘。娘长得很漂亮，也很能干，一家人的生活都靠她维持。那天我跟着我娘在街上卖胭脂和首饰，有一个人忽然把所有的东西都买走了，一连好几天，都有人来买下娘所有的胭脂、首饰。我还以为是交上什么好运了呢。结果有一天，来了一个人对我说，要给我很多很多钱、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食物，还有神仙才能住得上的大房子，然后给了我娘很多钱，就把我带走了。”

　　“你今天去动那人的胭脂——”

　　曜璎坦然地一笑：“就是因为这样啊。我到高家的第二天就开始想娘，想我弟弟，所以我要逃跑，被你爹逮了个正着。他就把我丢给了你的乳娘看着，让我再也没有机会逃跑。”

　　孝珩问：“你讨厌爹吗？”

　　“曾经是。不过他人都死了，算了吧。”

　　“你更讨厌我娘，对吗？”

　　曜璎看着孝珩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没错。即使她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

　　孝珩苦笑：“应该的。”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王氏对她，只有仇恨，没有关爱。

　　“你爹买我回来，只是为了讨好她？”

　　孝珩点头：“因为你和姐姐长得很像，爹大概认为，娘会很喜欢你。似乎没有什么用。”

　　曜璎又问：“她是因为你姐姐的死而变成那样的吗？”

　　孝珩想了一下：“不是。在我很小、姐姐还在的时候，娘的情况就不大好。所以姐姐跟她也很生疏，不喜欢和她在一起。姐姐去世后，娘的情况就更糟了，还开始酗酒。”醉酒之后常常会打骂孝珩或者奴婢，孝珩想这也许是高澄带回曜璎的另一个原因。

　　看着在河边追逐打闹的兄弟两人，曜璎无意识地弯起嘴角：“为什么高澄的孩子，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身世呢？”

　　孝珩一愣，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孝瓘，很快就明白过来：“孝瓘他——”

　　“孝瓘呢，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你有生母，却比没有还惨；蠕蠕公主的女儿也算一个吧，蠕蠕公主先嫁你的爷爷献武皇帝，再嫁你爹，算得上千古奇闻了。”

　　孝珩解释道：“那是他们蠕蠕国的风俗，算不上什么奇特。”

　　“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风俗呢？”

　　“没为什么。鲜卑人也有很多风俗是汉人不能理解的，汉人一样有很多鲜卑人无法理解的习性。”孝珩说道。细心的他察觉到曜璎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说得对。确实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真希望有一天，能够游览四方，一定会见识许多新奇的事物。”曜璎从前就说过想到哪里哪里去这样的话，只不过从来都只能说给孝珩听。

　　孝珩问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很多啊。没去过的地方，都会想去吧。”曜璎诚实地回答。

　　“最想去什么地方？”

　　曜璎凝望着孝珩的脸，许久：“江南吧，草长莺飞，烟雨迷蒙，是个美丽而多情的地方。我想有一天，孝珩你陪我一起去。”

　　“好，如果你可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