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7、静 德（六）

　　明明应该热闹的地方，冷清得不可思议。呜咽的笛声缠绵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像守在孤坟的女鬼的哭声。

　　高淯借着昏暗的夕阳光走在檐下。这笛声和他曾经听到的自信高昂完全不一样，充满的是低沉的哀婉，甚至绝望。但高淯却能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从而肯定吹奏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笛声的，是同一个人。

　　笛声在高淯走进门边的时候停下。高淯低头，脚边是装着丰盛食物的托盘。但饭菜已经凉了，看起来也没人动过。断断续续的笛声又开始抽噎。高淯凝神听了一阵，皱起眉头。

　　守候在门口的婢女为高淯推开门，室内的两人齐齐转过头来。高湛抽动了一下嘴角：“怎么去了这么久？”

　　高淯径自走到几边，凭几坐下，提壶斟起一杯酪浆：“去看望故人。”

　　“故人？”两人齐声问。高淯略带苦涩的笑意：“算是故人吧。但经年不见，都忘却她的模样了。”

　　孝瑜一边想着高淯口中的“故人”，一面问：“见到了吗？”

　　“没有。觉得还是不见的好，其实也不见得有这个必要。”高淯喝下酪浆，杯子依旧抵在唇边。

　　高湛问：“八哥你从没有到过邺城，大哥的家里，有你什么‘故人’？”

　　“她吹笛的技艺天下一绝，我曾经想拜她为师，却因为种种缘故，终不能成。”

　　“王娘？”孝瑜问。

　　高淯会心一笑：“正是。当年我见她时，她初嫁大哥为妾，大哥对她宠爱异常。那次大哥回晋阳便带她同去，还在席间吹奏了几曲。那时我初学声乐，还想要请她教我奏笛，但不多日，她便同大哥又到了邺城。”

　　孝瑜对王氏的笛声没什么印象，但在别人的口中却是听到过无数的赞誉，他也相信王氏一定曾经是技惊四座，艳压群芳，也为此得到高澄的垂青，并且对她呵护备至。“八叔今日见到王娘，一定是感慨万千吧。”

　　高淯苦笑：“不知该说天意弄人，还是红颜薄命。”

　　高湛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他对王氏唯一的印象，就是疯疯癫癫。曾经有一次他陪同孝瑜回邺城探望他的母亲宋氏，住在高澄家中。晚宴后高湛一人四处闲逛，在错综复杂的道路格局中迷了路，来到一座可以说是非常奢华的屋舍前。

　　“滚出去，滚！”几样不知是什么东西掠过高湛的眼前，乒乒乓乓砸到地上。

　　然后一个人被推了出来，险些没站稳的高澄动手整理被弄出褶子的衣服，然后才看到了高湛：“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高湛面无表情地转头向屋内，里面一片狼藉，但是什么人也看不到，想是进到内室去了。高湛抬头看着狼狈的大哥，本来很英俊的脸上交错着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头发凌乱地垂下几缕在额前。高湛疑惑着谁可以这样对待他不可一世的大哥。高澄的脸上，比愤怒更多的是窘迫：“别待在这儿，快走吧。”

　　“去哪儿？”高澄一愣：“回你的房间去睡觉！”“我找不到路了。”高湛很平静地说。

　　“孝瑜呢？”高澄四下张望。这时候屋里传来女人又哭又笑的奇怪声音。高澄慌忙拉起高湛，走得离那个房子远远的。身后那个声音，很可怕，像从地狱里伸出的一把剪子，可以把人撕碎。孝瑜告诉高湛，那个女人是王娘，孝珩的母亲。她是个疯子，可怕的疯子——这是高湛的唯一评价。他想不出王氏会有高淯所说的那么好。

　　“立后的事，还没有结果吗？”高淯的声音引起了高湛的注意。高湛的眉毛奇怪地挑了一下：“真麻烦。”想起那些啰啰嗦嗦的议论，高湛就觉得厌烦。高淯没有理会他，对孝瑜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了。在邺城，都做些什么？”

　　“除了时常到九叔家去，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孝瑜说。

　　看到高湛一脸焦躁不安的模样，高淯问：“你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

　　孝瑜也在矮几边坐了下来，自取一个杯子斟起酪浆：“说说吧。”高湛本来是一个可以把谎话说得天衣无缝的人，但在某些时候，却是轻而易举地就能被人戳穿。

　　高湛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太猛导致矮几几乎被掀翻，放置在几上的壶倾了下去，孝瑜和高淯急忙闪开。见高湛急急要走，高淯叫道：“九弟，你去哪里？”“我……有些私事。”高湛粗暴地推开门，迅速走出去。

　　高淯奇怪地看着外边：“他最近有什么事吗？”孝瑜想了一会儿：“和寻常一样，问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下一盘棋，如何？”高淯提议道。孝瑜拍了拍掌，守候在门外的婢女即时出现，孝瑜吩咐：“去取棋盘来。酪浆洒了，叫人过来这里收拾干净，再去打一壶来。”

　　“你的那些弟弟妹妹很可爱。”高淯微笑着说。

　　“也很让人头疼。”

　　高淯说道：“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这么大的一家子要照看，还有那么多的弟弟妹妹需要教导，不轻松吧？”“嗯。”尽管更多的事情都交给了卢夫人去做，孝瑜还是感觉到肩上沉重了许多。

　　“半年多，大嫂遭遇了那么多事，心情一定不好吧。虽然她在人前做出轻松的样子，但总让人觉得她的心里不那么好受。你最年长，应该更懂得安慰她。”孝瑜点着头，却意味不明。然后又说：“她很小心。”

　　“小心？”“是。大概是怕有人对她不利。”孝瑜想冯翊长公主最提防的，应该就是自己了。

　　高淯无奈地笑：“这样活着，真是辛苦。”孝瑜看着高淯：“八叔说过，想去过陶朱公那样泛舟五湖的自在生活。”婢女叩了叩门，端着棋盘进来。孝瑜伸出手示意婢女把棋盘交给自己，等婢女将几面清理后，放下棋盘，将两盒棋子置于棋盘之上，向高淯作了个手势道：“请八叔选子。”高淯思索片刻，将手伸向了盛白色棋子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