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8、静 德（七）

　　从宫殿内退出来的宫女抬头猛然见到站立在面前的人，正要开口，高湛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出声。然后，高湛走到领头的宫女身边低声问：“夫人在里面吗？”在高洋被封为齐王的时候，李祖娥自然而然地由齐郡王妃进位齐王后，但现在高洋已经成了皇帝，李祖娥却没有被册封为后，但也不能再叫“齐王后”，人们在提起时，暂时以“夫人”称呼。

　　被询问的宫女点头。高湛又问：“她休息了吗？”宫女摇头。

　　高湛拨开宫女们，走到门前。屋内灯火通明，在中央的床上坐着一个青年女子，手中握着一块丝巾，时不时抬手掩面。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没有抬头看一眼，骂道：“不是叫你们滚了吗？还给我回来干什么——九郎？”

　　高湛不是第一次遇上李祖娥发火，但被他撞上李祖娥还是觉得窘迫。高湛笑了一笑，问：“高殷和绍德都不在吗？”

　　“都让乳娘带走了。”李祖娥走到一张桌前，捧起盛酪浆的壶摇了摇，勉强倒满一杯，端到高湛面前：“就这一点了。渴的话，我让人再去弄一些。”“不用了，我不渴。”高湛尝了一小口酪浆，便把它放在旁边。

　　李祖娥回到床上坐下：“这么晚进宫来，是找你二哥有事？”高湛摇头道：“不。是为立后的事，我有点担心，嫂嫂你……”一提起这件事，李祖娥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别提这事了。”“嫂嫂——二哥今天来看过你吗？”

　　李祖娥卷着握在手里的袖子，想起立后的事，便委屈地涌出眼泪：“要他来做什么？来跟我道歉跟我解释说他不得不立那个女人当皇后吗？我听腻了！什么国家大局、天下大势，都是借口！还不是喜新厌旧，嫌我年纪大了好看不了几年了，想趁这个机会摆脱了我，把我打进冷宫？”

　　“你想太多了，二哥他不是这样的人。”高湛安慰道。

　　“他是什么样的人？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前还人人当他是傻子呢。要真是个傻子倒好，也省得现在这么多事，谁叫他又不傻呢……”李祖娥泪珠涟涟，“那些男人一个比一个薄情，没个好东西！”高湛苦笑道：“嫂嫂，我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

　　李祖娥赶紧擦了擦眼泪：“我、我不是在说你。”“我知道。”高湛淡淡笑着说。

　　“以前谁都看不起他，我跟着他也没少受罪。但他对我好，我就什么都忍了。要是夫妻俩能就那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多好，他以前就傻，我也没指望他能出头，只想要一家子都能平安和睦。现在他倒是不傻了，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呢？”李祖娥越说，哭得越凶。高湛想要安慰她几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看着她哭。

　　过了很久，高湛像想好了该怎么说，道：“嫂嫂心里的委屈，我都知道。”

　　李祖娥摇着头：“你知道什么呢？这些事，本来不该跟你说的。”说完，李祖娥不再哭了，反复拿丝巾擦着眼角，泪痕干得差不多了，才对高湛说：“时间不早了，宫门要是关了你就出不去了。”

　　“嗯，”高湛从床上站起来，“我还要去见二哥呢。他在哪里？”“或许在显阳殿，你去看看吧。”李祖娥回答。高湛告辞道：“嫂嫂早些歇息，高湛告辞。”李祖娥向外张望了一番：“天色暗了些，让人给你掌灯吧。”“我自己去说就可以了。”李祖娥点点头，目送高湛离去。

　　显阳殿内，皇帝高洋高高踞于座上，殿中央站立的是高德政、杨愔等几位亲信大臣。内侍来报长广王到，高洋挥一挥手：“劳累了一天，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吧。”等大臣们先后告退，高洋才让内侍领高湛进来。

　　“参见陛下。”高湛看着先后走出显阳殿的几人，只有杨愔在出殿门前略停了一下，回头正好对上高湛的目光。杨愔一笑，潇洒地一挥袍袖。

　　高洋又黑又皱的脸在辉映的烛光中看起来格外恐怖：“这么晚了，九弟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朕”这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如此顺畅，让高湛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早就开始练习这个字的发音，还有吐字时的音高与语气。

　　高湛没有抬头：“臣只想问问皇兄，立后的事可有了结果？”

　　“这是后宫的事，九弟很关心？”高洋笑问。高湛机敏地答道：“娶妻纳妾那是个人的事，可您是皇帝，您要娶的是皇后，那就是天下人的事。”

　　高洋爽朗地大笑：“九弟什么时候，也关注起天下大事了？孺子可教啊。”高湛嘴角抽搐了一下：“皇兄是当臣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顽童，还是认为臣胸无大志、难成气候呢？”

　　“你误会了，为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一向不过问政事的九弟能突然对天下大事起了兴趣，让朕觉得九弟亦是可塑之才，来日必当是我大齐的顶梁柱，为朕富国强兵。”高湛答道：“那是为臣的本分。”

　　高洋合起正在阅读的奏章放置在旁边的一堆奏章中：“对立后的事，九弟也有什么建议吗？”

　　“是！”高湛昂首大声说：“二哥为什么要立段家表姐为皇后？”

　　“九弟……”

　　“你忘了二嫂跟你这些年里的事了吗？她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罪？以前别的兄弟都爱欺负你，连带着二嫂也被人嘲笑，她怪你了吗？怨你了吗？要是别的女人早就受不了跑了，可是二嫂对你一直都是不离不弃。二哥你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你对二嫂那么好。为什么一到你当了皇帝，就什么都变了呢？连你对二嫂的感情也变了吗？你对得起二嫂吗？”高湛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李祖娥泪光盈盈的哀伤眼神映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高洋静静看着这个在他眼里还有些幼稚的九弟，沉思了许久，想李祖娥的问题，也想高湛的问题。“你说的不错。”高洋说道。高湛意外地抬起头看他，突然间也好像明白了一些高洋内心的挣扎。

　　高洋举起刚刚他放进奏章堆里的那一份奏章，问高湛：“知道起先朕在看什么吗？”高湛茫然地摇摇头。

　　“这是杨愔下午刚递上来的奏章，请立李氏——你的二嫂为皇后。”高洋又从另一侧抽出一份诏书：“这是刚让杨愔起草的册后诏书，明天就要颁发的。”

　　“二哥……请陛下恕罪。”高湛黯然道。高洋微笑：“你犯了什么罪？九弟，你可以不用担心了，回去好好休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