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16、安 德（六）

　　高纬在劳军时的表现迅速传遍邺城成为全城百姓的笑柄，本来指望让他去鼓励一下士兵，结果适得其反。孝珩恼怒地叹道：“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他居然笑得出来。这样的皇帝，还能指望他抵抗住周军吗？”

　　众人缄默。仆人白泽来到大厅外喊道：“郎主，莫多娄将军从晋阳回来了，来拜访郎主！”

　　自知出了大洋相的高纬自回宫后把自己关在寝宫里闭门不出，谁也不敢去招惹他。大家站在寝宫门外等候，希望他有什么指示，过去了半天，只剩冯小怜一个人坐在临时搬来的席上，朔州行台仆射高劢护送胡太后、太子高恒回邺马上就要到了，穆皇后要去准备迎接事宜。

　　自闭在室内的高纬哭了很久，累了也就不哭了，一声不吭发了一下午的呆，估摸着高阿那肱他们应该商量出对策了，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等在门外的，除了冯小怜，还有一个内侍。高纬对内侍道：“我突然格外想念斛律废后、胡废后，命人去把她们接回来团聚几日吧。此番过去，不知未来。”

　　冯小怜惊讶地听他说完话，没有跟他计较，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禀报：“陛下，太后、太子明天午时前可到。有一件事——太后派回来的人说，陆姊姊听说穆提婆投了周军，自觉无颜见陛下，已经自尽谢罪了。”

　　高纬愕然：“姊姊？”穆提婆投敌，高纬盛怒之下已经将他全家老小按律论罪，杀鸡儆猴。穆皇后把这些年陆令萱的罪状一一陈列给他，然而高纬始终不忍心杀她，他和穆皇后商量，陆令萱赶出永巷就好了。高纬让人不要把处置了穆提婆家人的消息透露给陆令萱，消息始终是传到了陆令萱那里。是陆令萱愧而自尽，还是胡太后逼死，都不再重要，陆令萱若能悔悟最好，她也是罪有应得。高纬没有号啕大哭，擦了擦眼睛道：“姊姊对我恩重如山，纵然她生前做了坏事不少，我会设案焚香，祈求佛祖宽恕她的。”

　　冯小怜黯然牵起高纬双手，不禁落下泪珠：“陛下今天这样，妾担心死了……”

　　“对不起，小怜。”高纬握住她的玉手哭泣：“以后有什么，定不教你担心。”冯小怜连连点了好几下头。

　　穆皇后和大臣们一起在等高纬到来，高纬走进来的感觉灰头土脸，冯小怜牵着他衣袂，没有往日的骄傲矜贵，楚楚可怜的目光全心全意注视高纬。高纬萎靡不振的状态，令冯小怜担忧不已。穆皇后站起来向高纬行了个礼，等高纬在席上坐好，自己重又落座。冯小怜瞄了一眼穆皇后，眼帘低垂，神情沉郁。

　　“陛下，今日的事……”

　　“你不必说，”高纬立即打断了高阿那肱，委屈地泪水滚滚而下，“我全知道：我丢尽了皇帝的脸，丢尽了皇室的脸面，现在想必整个邺城都把我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吧。”紧接着埋怨道：“我早说过我不行的，我早说了不去的，你们非要我去，结果如何？”斛律孝卿低下了头。

　　高阿那肱沉默等待高纬的情绪平复，说：“臣等商量了一下——太子明日就可以到邺城了，臣等想，不如让太子即位……”高纬惊慌迷茫地瞪大眼睛，高阿那肱赶忙解释：“陛下退位为太上皇，太子年幼，政事仍出于陛下。只是经历今日之事，恐怕军中对陛下大有微词，大战在即，邺城守住与否，都要靠这些人了。让太子即位为帝，或能平复他们的不满，让我军重拾信心。”一旦高纬否决，就是大逆不道，这番话是大家商议的结果，之所以让高阿那肱说出来，正是因为高阿那肱最得高纬信任，他的话高纬也最肯听。高阿那肱千不愿万不愿，也耐不住那么多人的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只好硬着头皮顶下重担。

　　他自己还有另一番理论：“这个主意对陛下来说也是大大有利。把太子顶上皇位，便分去了周人的注意，陛下在周人眼皮下行事也更方便，方才有机会重整旗鼓、东山再起。”这话不假，高纬退位，太子高恒就代替了高纬成为周人的首要目标，高纬也有更多机会逃生。显然高阿那肱自己编出来的这番话，高纬更加受用，他已经陷入了深思。

　　穆皇后神情沉郁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吧。她对齐国反败为胜不抱多少希冀，让高恒当皇帝就是把他往周人的刀锋下推，这个由群臣献出来的计策她又无力反对，即便是高纬自己反对，现在也由不得他不干了，穆皇后又有什么力量说不？

　　高彦道正身：“臣等当力保陛下万全。”高纬虽有犹豫，还是点了头。这个计策最对不起的是他儿子高恒，不过若自己落入了周人手里，更不能指望年幼的高恒干出什么事业，如果有幸此番战胜了周人，重建齐国河山，他不介意与儿子共分这份功劳，如果不能——他会好好记住高恒这个为了父皇、为了高家、为了齐国鞠躬尽瘁的孝顺孩子。

　　众臣脸上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斛律孝卿捧出业已拟好的禅让诏书：“请陛下过目。”

　　这份禅位于皇太子的诏书，大概是高纬这一辈子要下的最重要的一份了，高纬的态度也截然不同以往，他小心谨慎地捧起诏书，一字一字精读下来：“以广宁王为太宰？”高纬疑惑地看向斛律孝卿。到现在他还说不上讨厌孝珩，但无疑这个人背叛了自己，而且他一直在利用自己，高纬不甘心再给予他这样的官位，给他任何摆弄幼帝成为自己的傀儡的机会，给他杀了自己篡位的可能。

　　“今日商议的事没有询问过广宁王，恐怕他大有意见。”暗语是这个官位是为了堵孝珩的口，他们当然还有别的考虑，与此同时孝珩身份尊贵、地位崇高，是现在高家之中最具号召力的一个人，他与高恒的组合更有利于邺城上下的团结，也给人们朝廷内部没有分歧的印象。

　　高阿那肱侧目。如果不是大敌当前，凭孝珩之声望地位，若动了他，势必再生内乱，以高阿那肱为首的一批人真想先下手为强结果了他。高纬默许同意了他们的建议，他最关心的是自己和冯小怜的归宿，诏书之中没有提及冯小怜，他将成为太上皇帝，而穆皇后成为太上皇后。

　　“就这样吧。”高纬把诏书平放在案上，亲自盖上御玺，将诏书往前推推，想了一下，又把御玺放在诏书上一起往外推推。

　　正月，太子高恒即皇帝位，时年八岁，改元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