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97、卢 妃（一）

　　萧梁正逢侯景之乱，梁朝湘东王萧绎与王僧辩、陈霸先联手打压，这时侯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齐国的意思便是趁侯景式微、梁朝元气未复之际坐收渔翁之利。守于广陵的侯景部署郭元建、侯子鉴等在陈霸先前来收降未到之时投降北齐，使齐国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广陵。郭元建还献上传国玺给行台辛术，辛术命人送至晋阳。

　　齐国大都督潘相乐将在郭元建引导下进攻阳平，孝瑜、孝瓘正是在潘相乐军中。

　　孝瓘同其他士兵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听着老兵讲述战场上的凶险，一边不断地向中军大帐观望，等待着参与议事的孝瑜出来。年未弱冠的孝瑜在军事上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基本是听主帅的命令行事，冲锋陷阵这样冒险的事也不会被摊派到他身上，但孝瑜能在帐中旁听议事，已让孝瓘羡慕不已。

　　一个士兵拉下衣领：“看我这道疤，跟突厥打时被人砍的。好险，脑袋差点就给劈成两瓣了！”孝瓘闻言看去，一道蜈蚣状的疤痕从脖颈向上攀爬，经过耳后，没入浓密的头发间。孝瓘恶心得一阵作呕。

　　坐在身边的士兵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拍孝瓘的肩，忽然又收回了手，呵呵笑着：“小将军，你是娇生惯养，比这难看的，多着呢！”孝瓘没有对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士兵们只是从衣着上判断他不是与自己一般的寻常士兵，但没有人细问他的身份。

　　孝瓘转头看身边那个看起来与大哥一般年纪的年轻士兵，向孝瓘的一侧颈部露出一片烧伤的痕迹，看起来是多年的旧伤，孝瓘不禁猜测他的身体大半都遍布着这样的伤疤。孝瓘垂首，默然。

　　将领们三三两两从帐中走出。“大哥！”孝瓘叫着，迅速跳起来向孝瑜跑去，身后的士兵一脸愕然。

　　看着向自己本来的少年，孝瑜踌躇了一下：“怎么回事，脸弄成了这样？”

　　孝瓘一愣，拾起袖子擦擦脸，见到红色衣袖上沾染上黑色的污渍，赶紧拍了拍，把手藏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弄上的。”孝瓘追着孝瑜问：“明日大哥也要上战场上去吗？”

　　“我会在阵后观战，必要时或有可能下阵。你还是留在营中等候消息吧。”

　　“我能同大哥一起吗？”

　　“你去问大都督吧。”孝瓘无言以对，孝瑜这只是另一种方式的拒绝。孝瑜向皇帝说带了孝瓘同行的时候，皇帝什么也没有说，领军的清河王高岳和潘相乐闻知倒是无比烦恼。借他一个胆，大都督潘相乐也不敢让孝瓘到战场上去的。

　　“大哥既然都带我来此，若不许我到战场上一观，不是白来了吗？”

　　孝瑜头也不回：“自便。”

　　尽管受到严密的保护，远望箭雨中艰难推进的军队，孝瓘还是觉得惶恐不安。前沿不断有人倒下，喊杀声、哀嚎声、刀戟碰撞声交织错落，双方的鼓声震耳欲聋。“这不算是一场恶战。”孝瑜望着身边面色苍白的孝瓘说。

　　孝瓘无力地转头：“那真正的恶战，又是什么样的？”

　　孝瑜摇头：“诸如长平、赤壁、淝水之战，我等无缘目睹。”百万大军的威严气势，确不是今日的区区数万人能相提并论的。

　　一支含带腾腾杀气的箭矢蓦地斜入，孝瑜反应敏捷地向左侧闪躲，箭矢正落在他所坐的席边。孝瓘惊讶地看着从西侧迫近的数十人组成的小队，为首一人斜握弓，刚才那一箭显然是他所发。

　　“这人不是贼头，定是齐军中重要人物。捉住他，不管是死是活，都是大功一件！”对方士兵一哄而上，这边尚未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齐国士兵在孝瑜吆喝下举起兵器便冲上前去。

　　孝瑜迅速拿起弓，拾起落在他座上的箭，搭上弓弦：“偷袭本王，这箭还你！”孝瓘只听得耳畔“嗖”一声，紧接着是锐物穿破皮肉的奇特声响，孝瑜发出的箭矢从为首那人裸露的脖颈插入，箭头没入数寸，创口“吱吱”向外冒出几注血沫。

　　中箭的人只是浑身一颤，又似没有事一般挥舞着刀左劈右砍，但动作显然已有些力不从心。孝瓘心惊肉跳地面对这一幕，不知那人还可以支撑多久。孝瑜饶有兴致地看着困兽一样与力量悬殊的敌人厮杀的南国军士，见他久久不倒，抬手将弓横放卧在臂上，左手扣住弓弦，猛地放开。那人应声倒下。

　　孝瓘吸进一口凉气：“大哥……”

　　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再隐蔽，不断有南人士兵向这边涌来。击退几拨敌人之后，孝瑜命令大部分士兵留守，让孝瓘与几名亲随侍从上马，向大都督潘相乐所在的地方驰去。所幸他们处在阵后，敌军能绕到阵后来的少之又少，都被轻而易举地摆平。

　　“河南王！”一名将领先发现了他们，在潘相乐授意下赶紧带了一队士兵来接应。

　　潘相乐无暇顾及刚刚到来的孝瑜和孝瓘，神情凝重地目视城墙下相互厮杀的两方士兵。阳平守军为数不多，经过大半日激战，持平的战况维持得十分艰难，如无意外，阳平已是齐军囊中之物。

　　孝瑜援马到大都督潘相乐身边低语几句，潘相乐有所迟疑地点下了头，孝瑜即带领亲随驰出到战场中。孝瓘想出声唤他，想到身后的鼓声，自己的声音一定会被湮没，没有唤出口。

　　日光开始泛红，外城城门终于被打开，城头上飘扬的阳平守军最后的旗帜翩然落下尘埃之中，随后传来各个城门被破的消息。

　　孝瓘在士兵引导下终于在城墙上见到了孝瑜：“大哥！”握住孝瑜手臂的手感受到掌心里的湿润，孝瓘下意识地放开手，手心里一片深红。

　　孝瑜神色如常：“我正派人寻找你。”

　　孝瓘向他手臂望了一眼，衣服完整如故，看来没有受伤，这是别人的血：“嗯。”

　　看到他落寞的神情，孝瑜嗤笑：“不是此时后悔想要回去了吧？”

　　“自然不是。只是大哥今日入军中时，着实让我悬心。”

　　“放心吧，我怎么能死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