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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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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把盘子端到屋里去。”姑姑的声音在厨房响起,说是厨房,但其实就是一个小过道,可以生火炒菜,旁边放了个菜板。
“来啦!”步時大声应道,小手端着几个盘子往里屋走,熟练的把盘子放在柜子里。
“小時6岁了,该上幼儿园了,再有一年都该上小学了。”是奶奶的声音。
“他到时候直接上小学就行,上什么幼儿园。”这语气算不上好,是步時的姑姑步玉娇。
“他这年纪就应该跟小朋友玩,在家里天天干活算什么事。”
“怜怜还要……”
“行了,我这存折里还有些钱,小時上个幼儿园用不了多少,你拿着,找个幼儿园先让他上着。”
————
“姐姐,我的爸爸妈妈呢?”
上了幼儿园的步時,第一次见到了其他的小朋友。
那天如往常一样,头顶的阳光温柔的照向每一个人,步時被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子牵着。
步婷雅,她的表姐,另一个姑姑家的女儿,今年13岁,比步時大七岁。
表姐不是独生子,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家里面重男轻女,不认她这个女儿,奶奶看了不忍心,就也带到身边来养着了。
那个时候的老人,出于不忍,抱着不过是添副碗筷罢了的心态。
养孩子,说难也难,说不难吧,但也简单。
大的照顾小的,步婷雅上初二,很懂事,一般奶奶在农地里忙的时候,就是她来接送步時。
那天,是步時第一次提问。
“姐姐,我的爸爸妈妈呢?”
她看到了其他小朋友都有父母接送。
小孩子眼仁比较黑,步時就睁着一双眼睛,天真的询问着。
她连没有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步婷雅不知道怎么回答,13岁的她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并且知道,自己这个表妹不到一岁时就失去了父母。
同情?
心疼?
好像都不是,反而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她的爸爸妈妈也不要她了。
所以,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
多年后,步婷雅仍然记得这一幕,个子小小的步時,拉着她的手,声音软软的,还很天真可爱。
直到回了家,她都没能回答出那个问题。
————
都说时间是抚平伤痕最好的良药,可在步時这里,却是一点一点沉积下来无法言述的苦口。
上了幼儿园以后,认识的人就多了,同班的小同学,还有老师。
老师会组织她们玩一些小游戏。
丢手绢,拍手歌,红灯绿灯小白灯,在就是一些唱儿歌之类的活动。
之前在D市大娘家的事情,小孩子忘性大,有了其他玩的,也就慢慢淡去了。
可伤痛,是刻在骨子里的。
步時很怕生,跟人说话时都唯唯诺诺的。
别的小朋友们围在一起嬉戏打闹,她乖乖的坐在小教室里一动不动。
她加入不进去,所有的欢声笑语落在耳中似乎都变为了无休止的谩骂。
她们那时候的老师,并算不上温柔,不像后来几年的老师不打人不骂人,这些小孩也都被管的服服帖帖。
该玩的时候玩,不该玩的时候,倒也听话。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满满的算术题,步時觉得很简单。
老师说,规定时间做不完的话,要挨手板,用尺子打。
步時有些怕疼,努力的用小手攥紧笔,写下歪歪扭扭算不上好看的数字。
她其实很聪明,这些题,她看一眼就知道答案,可她反应很慢,写字也慢。
这也就导致她刚写完一半,老师规定的时间也就到了。
一堆小朋友排着队,手里拿着小本子,有被表扬的,有被吓哭的,也有挨了打被打哭的……
都是小孩,老师也不会下太重的手,大多还是小孩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哭了。
轮到步時了……
老师快速看了一眼本子,确定这个小家伙并没有做完题后,尺子点了点,声音冷冷的,“伸手。”
步時有些害怕,身子都在抖,她张了张嘴,话都说不全,“老师我……”
老师严厉的打断了它,“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没做完就是没做完,知道吗?”
步時没有再说话,伸出了手,“啪啪啪”尺子快速的打了三下。
不重,老师只是吓唬她们。
步時没哭,老师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并让她下次努力做完题,就不会挨打了。
她捧着本子回到座位,有些委屈,她其实想说的是,老师,我没做完题,但你看看我做的题好不好?
我保证,题我一个都没写错,你为什么……不看看呢?
这也不能怪老师,班上孩子多,管起来本就费劲,也没那个时间一个个去看孩子的题。
只能大概过一遍,然后在整体讲一遍题。
可步時太敏感了,他听着老师讲题,他看到自己写的题都是对的。
委屈,难受,各种那个年纪她不懂的情感涌了上来。
回到家以后,步時盯着本子开始发呆。
幼儿园能有多难的题,无非是7+2等于几,在反过来2+7等于几这种问题。
“姐姐,做题。”步時凑到步婷雅旁边,踮着脚把本子举到步婷雅面前。
而此时步婷雅正在写初中堆成山一样的作业,压根没空管她。
“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做,我不会帮你写的。”步婷雅头也没抬,握着笔在纸上不停划写着。
“姐姐……”步時似乎想表达一些别的想法,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不停的去拉拽步婷雅。
“姥姥!小時不让我做作业!”
————
步婷雅上的初中跟市里的初中合并了,那是一所可以住校的初中,为了不来回折腾,步婷雅选择了住校。
只有周五周六才会回来。
初中的作业只多不少,步時总能看到步婷雅的作业一写就是半夜。
某一天夜里。
步時已经睡下了。
步婷雅点着小台灯正熬夜写着作业,灯突然灭掉了。
漆黑的夜晚,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步婷雅只看到一个人什么话都没说,拉下了电闸。
那天的作业,后来有没有完成,步婷雅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当时,陈怜不管正在写作业的她,面无表情的拉下了电闸。
陈怜的母亲是步玉娇,步時大姑的女儿,而步婷雅是三姑家的孩子。
步婷雅虽然跟步時是表姐妹,却是随母姓。
三人之中,陈怜最大,却不是一个好姐姐。
步婷雅不知见过这个姐姐换了多少个对象,又跟多少个男人出去。
————
步婷雅搬走了,不在奶奶这里住了,听说是二姑家孩子夭折了,过继给他们收养了。
长大以后的步婷雅说过这样一句话。
“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寄人篱下是什么感觉。”
“她拉下电闸的时候,可能只是觉得我写作业的灯晃得她睡不着,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种伤害。”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很要强,考上了市里的高中,想着靠学习能够出人头地。
父母会后悔不要她这个女儿吗?
事实上,在步婷雅迈入高中学校的那一刻,有些事就是注定了的。
摞在一起摆放整齐的课本,认真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都如同泡影一般虚幻。
一个月的高中生活,仿佛做梦一般。
二姑二姑父,是她的养父养母。
养母孩子死了,说好听点是受了刺激,说难听点,就是精神病。
养父年纪比较大……
钱大部分都用在了生活家用上。
而步婷雅的亲生父母,一分钱都没出过。
因为成绩优异,步婷雅拿下了奖学金,却不足以支撑生活所需。
亲生父母不管,养父养母又是那个样子,步婷雅退学了。
就因为几百块钱的吃饭钱,她退学出去打工赚钱了。
多可笑。
又多可悲。
————
陈怜总是不在家,步婷雅又搬走了,只剩下步時,奶奶,还有大姑。
姑父得了病,瘫在床上,总是把屋里弄的脏兮兮的,动不动就摔东西发脾气。
步玉娇会去种地干活,奶奶一把年纪还要照顾姑父很少顾得上步時。
好在步時虽然说话磕磕巴巴,但也还算乖巧,每天都坐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干。
其他人去做农活,她在家里坐着。
只有在学校,老师跟她说话时,她才会吭吭呀呀的说几句。
平时没有人与她讲话交流。
一个人的性格是从小养成的。
在老师第n次嘱咐这些小家伙们回家要听爸爸妈妈的话时,步時产生了疑惑心理。
同样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自卑感。
在校门口等待家长接走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朝她走了过来,带着孩子天真的语调问她。
“步時,你爸爸妈妈还没来接你吗?”
步時摇了摇头,她不擅长交流,甚至对于突然靠近的男孩很是抵触。
“我妈妈来接我了,我先走了。”男孩冲步時摆了摆手,随后朝一个方向跑开。
步時看到他扑到一个女人的怀里,那个女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把他抱起来举高高。
这就是妈妈吗?
今天是奶奶来接的她。
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接送上学这种事也有些力不从心,好在步時记路,表示自己也可以上学回家。
渐渐的就不用人接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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瘫在床上的姑父还是走了。
算不上喜,也算不上悲,草草的将人下葬了。
活着的人轻松了不少,死了的人也不在遭罪。
步時依稀记得,姑父对她还不错,给她买过一个一米大足足有她那么高的大娃娃。
步玉娇说他败家,给小孩子买那种东西纯粹是浪费钱。
————
清明节,老一辈的传统要叠元宝,烧纸钱给死去的人,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过的好一点。
步時乖巧的坐在奶奶旁边,动作笨拙的跟着奶奶学叠元宝。
她的手很小,反应也比普通孩子慢,闷闷的像个不爱出声的小葫芦。
奶奶叠完三个元宝,她才叠出来一个皱巴巴的元宝。
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步時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是听着大人的言语中说,这些元宝,可以给死去的人。
那烧纸的时候,她跟着去,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清明节当天晚上八点。
步時说什么都要跟着出去,犟的狠,无论奶奶怎么说,她都是一句,“我也要去!”
大人们只当做小孩子好奇。
步玉娇也就带上她了,好几袋子手叠的金元宝,还有卷起来的纸钱,一根木棍,一个打火机。
夜晚的车辆很少,只是偶尔有几辆车经过,又快速驶向远方。
冷风吹乱了头发,步時看到步玉娇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不止一个。
每一个圈,都代表着一个死去的人。
打火机在风中不太好用,“啪啪”的声音响了好几次才点燃了纸。
火没有瞬间将纸钱烧为灰烬,而是一点一点向上蔓延。
不知是材质问题,还是纸钱太多,它燃烧的很慢,步玉娇偶尔还需要用棍子动一动它,让风钻进去。
一个又一个圈里燃烧着纸钱。
烟呛的人睁不开眼辣辣的疼,步時只好跑来跑去避开风的方向。
她蹲在一个圈的旁边,热浪将步時的脸烤的有些发红。
“大姑,为什么没有我妈妈的?”
这边的传统,烧纸时会蹲下来说一些话,步時一直听着,她听到步玉娇跟死去的姑父说话,跟自己的爸爸说话,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叔叔。
“她又不姓步。”步玉娇随口回答,不难听出来,她对步時母亲的不喜。
火烧的很慢,步玉娇蹲在属于姑父的圈旁边小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在抱怨,又好像是在谩骂。
步時则跑到旁边捡了一个小木棍,学着步玉娇的样子,蹲在属于自己父亲的圈边。
她费力的用木棍掀起纸钱,让它烧的更快。
有风吹过,将几个元宝吹出了圈外,步時立马站起来去捡,然后将元宝一个一个丢回到圈里。
边丢边越学步玉娇的话。
“爸爸,我给你烧钱了,缺什么少什么你自己买。”
这句话还很正常。
说完以后,步時看了看火堆,对于钱她没有概念,想了想,步時又加上了一句。
“爸爸你不够花的话,来找我要,我再给你叠元宝。”
正所谓,童言无忌。
她眼睛亮亮的盯着火堆,脑海里想象着父亲的样子。
爸爸会把她举高高吗?
爸爸会抱她吗?
爸爸会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一样吗?
奶奶很忙,没有抱过她,姑姑好像不太喜欢她,也不抱她,陈怜姐姐总是不在家,婷雅姐姐走了。
爸爸有钱了,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啪”
一个耳光打碎了步時所有对父亲的幻想。
白嫩的皮肤顿时红肿起来,名为生理盐水的一种东西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步時看到步玉娇站在自己面前。
她瞪着眼睛,指着自己大声骂着,恍惚间,步玉娇的身影似乎与大娘重合在了一起。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给你吃给你喝,就是让你在这瞎说的吗?”
“在说这种话,我把你嘴撕了信不信!”
步時茫然的看着步玉娇,温热的眼泪落在脸上,似乎被吓懵了,半天说不出话,瘫坐在地上。
她被拽着胳膊扯起来,步玉娇又踹了她几脚,让她跪在地上跟‘父亲’认错。
其实,小孩子的想法很单纯。
复杂的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