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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 恶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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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
近来有人添了个很糟糕的习惯:每次押粮回营,进了中军帐,先把眼光投向我这边,上下打量两三遭,然后才上前交令。虽然我就站在师叔左边第二个位置,但毕竟和帅案相距有七八尺远,他这样也不知算不算藐视主帅——师叔倒是从来不怪罪他,可是旁人眼力都好得很,所幸升帐时没人敢出甚么越轨的动静,但那几道或戏谑或冷嘲或探询的目光偏偏都射向我而不是他。那些说我脾气不好的,我倒想看看他们要是摊上这事谁还能气定神闲。
前些时倚仗掌教祖师破了诛仙阵,大军顺利取下界牌关,来到穿云关前。大战第三日的午后,我刚回到自己营里没多久,就听见门外传来亲兵小五的声音:
“杨将军,这一趟差事又辛苦了。”
“也不甚辛苦,如今粮道顺畅了许多,比前些时省下不少工夫。”
回来了么。——倒也不错,至少今天没在升帐的时候冒出来。
“这才好。不过万里总怕有一,路上还是不得不防,不然元帅也不消派将军这般能干人去督粮了。”
“这也奇了,你们将军一张嘴恁般刁钻,你跟着他这几年,怎么说话倒越发中听了?”
“哪有这话,我们将军在杨将军跟前……”
小五回头看着站在帐口的我,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杨戬的衣甲已非前几日离开时的那套,而且几乎一尘不染,显然是刚换过了。这家伙看来精神好得很——果然他的差事越发闲了么。
“末将特来给将军贺功的,不知可有没有面子进门?”
……不让你进门,难道听凭你们俩在这里一唱一和让大家都看着?
“将军连斩界牌关、穿云关三员大将,真个是旗开拱手,可喜可贺。”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至少不像夸奖人。
“我说,你那是甚么眼神看我?”
“师叔就没告诉你武成王和南宫将军他们四个教人家捉进关里去了?”
“我自然知道。——一事归一事,救人也是要救的,这回我大约能在营里待上些时候,也正好一起筹措行事。”
“甚好。将军一路劳顿,快回自家营帐歇息去罢,明天好上阵建功。”
“又赶人了。——你就不能坐下说两句话么。”
这人一进来,就像在自家一样,稳稳当当落了座,连水都自己斟上了一杯,反倒是我像没理一样站在原地。
“说罢,我听着就是。”
“嗯。这次在驿馆正遇到南伯侯出巡,没奈何,教他找去‘秉烛夜谈’了一宿。”
“想必是对你慕名已久了。”
“……人家是统率二百路诸侯的总镇,我这样山野之人,称得上甚么‘慕名’不成。”
山野之人,又是山野之人,你拿这话搪塞了几年了。——也罢,倒看甚么时候才说出实话来。
“他说了些甚么?”
“也不过是称赞我们西周大军攻城掠地,战无不取之类,兼之让我代为问候千岁和师叔。后来……”
他把茶杯握在手里转了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后来怎的了?”
“……我说了你可不要发作。”
“跟我有甚么相干。”
“南伯侯说,他家徐氏夫人有一位内侄女,乃是将门小姐,生就十二分人才,刀马武艺也堪比一等的武将,年方二九,还未许配人家,问我可愿意结这门亲……”
“这不是喜事么?我该给你道贺才是。”
他斜了我一眼:
“……你几时这般口不应心起来。”
哼,你想听我说甚么。
“咳……于是我回答说,我们昆仑弟子皆是修道之人,无缘高攀他家小姐……”
“这话也不错。”
他一转身到了我身后,俯身笑道:
“然而如今我想起这句话,倒后悔了。”
“嗯。”
“……倒不如不提修道的话,只招认我自家‘早定了亲事的’,岂不既省事又周全?”
“你自家的终身大事,跑到这里念叨甚么?左右和我没相干。”
“如何没相干?我要是那般说了,定然补一句:‘侯爷若有心招赘,方才提到我家前哨先行将军,他的人才武艺……’——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次日清晨,师叔擂鼓聚将,还没说上三句话,军校进来禀报:
“启元帅,关中来了一道人叫阵,正是当年于西岐毒手散瘟的吕岳。”
大家闻听这话,不禁群情激愤,摩拳擦掌起来。——那场瘟毒之祸,险些断送了西岐百万生灵,最终虽然解了毒疫,斩杀了吕岳的四名弟子,却唯独跑了元凶。
师叔也显然被这恶道的名字点起了三分火气:“点炮,众位将军随本帅摆阵迎敌!”
吕岳今番并没有多名弟子跟从,只是身边站着个比他高瘦些的道人,背着双剑,一张青白脸面,比起吕岳的狰狞差了几分,眉目间的阴鹜却似甚之。
“吕道友,你昔日兵败,得了性命逃去,怎么如今不知进退,又来自取其辱?”
“姜尚,我不与你斗口,如今吕某和师弟陈庚来此,已在关前摆下一阵。你乃是玉虚门下之客,想必通晓道术。若认得破得,吕岳立时回海岛修行,再不问兵戈;否则,休想过得穿云关去。——不知你可敢来看阵么?”
——又来了。仿佛不摆出个甚么劳什子阵,就显不出他们比跨马抡刀的将官高上一筹。
“吕道友既然摆了阵,姜尚自然进阵一观。”
吕岳把手中拂尘一摆,身后现出一道黑幽幽的阵门来。
杨戬将马一提,上前喝道:“吕道长,你既然自恃本领,我等看阵之时不可暗箭伤人。”
吕岳哈哈大笑:“杨戬,我以前听道友说,任是姜尚看甚么阵时,你都免不了有这句话,好一团小家子气。”
“道长所说不错。你那位道友想必也告诉了你,从来任是甚么稀奇古怪的阵,都教我们攻破,阵主死的死了,逃得逃了。——道长自家可没有个算计么?”
“逞口舌之能算甚么本事,且进阵来看罢。”
我们几个玉虚门人护卫师叔进了阵,周遭看了一番,只见重重黑雾弥漫,并无一个字迹符文,也无人识得阵名。
转回阵门附近时,师叔突然沉吟道:“当日出兵东征之日,掌教师尊曾作一偈与我,内中有‘界牌关下遇诛仙,穿云关底受瘟癀’两句,莫非这就是瘟癀阵么?”
杨戬闻言笑道:“正是这话。——只是师叔莫要开口,待弟子出去与他说。”
吕岳听得杨戬道出“瘟癀阵”三个字,脸色变了一变,还未开口,旁边的陈庚一声冷笑:“姜尚,原来你连自家的徒侄也不如么。”
师叔微微一笑:“道友的阵,连我玉虚门下第三代弟子都瞒不过,尚且厚颜夸口?不过约定时日,我们来破阵罢了。”
“既如此,三日之后,阵内相见。”
“就依道友之言。”
师叔拨转四不像的丝缰,回身之际,不由得双眉深蹙,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