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孤寂星

50、番外篇（二）

　　“呜——”救护车呼啸着驶过渝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大门，路上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这又是哪一家的谁，抢救可能也有困难吧。在医院待久了，总会对人命的无可奈何而叹息，路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加快步伐去照顾自家病人，他还有救。或许这也勉强能算是对病人家属的一种心理寄托。
　　救护车停稳在急诊抢救室门外，从门里冲出来几个护士和医生，一同帮忙把患者抬下车。
　　“王彩花，女性，73岁，据120拨打者描述，初步判断为脑梗，详细情况还需要再做诊断……”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薛晗后面，在薛晗更衣的时候汇报具体情况。
　　实在太紧急了，薛晗刚结束婚假度完蜜月，今天才返回渝州市，轩一冉去首都参加医师交流大会了，本来今天轮班的陈大夫中午不知道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薛晗刚收到通知来代班就遇到了这样的突发事件。
　　“病人家属到了吗？”薛晗一边戴口罩一边问。助理姓杨，过来实习的大学生，挺开朗的一个小伙子。
　　“还没。”小杨回答。
　　“你在外面等着，病人家属来了立马进来通知我。”薛晗说着拿过个人病历单，看完递给过来接他的护士，进行了一套规范的手部消毒，消毒完毕后走进了手术室。
　　病人已经送了进来，此刻正在做全身麻醉。
　　“病人目前什么情况？”薛晗穿好手术服，戴上医用手套问。
　　“情况不太好，脑部有梗塞，并伴有出血的可能性，她的血压太高，我害怕动脉血管破裂。”
　　脑动脉血管一破裂，人就基本等于没了。
　　薛晗看了眼放在一边的病历本，又看向仪器，高压200mmhg，低压110mmhg。
　　薛晗微微皱眉，“不太对。”
　　“啊？”几个医生和麻醉护理医师同时愣了一下。
　　薛晗盯着病历本，“患者没有相应的慢性病，最多是血糖问题，血压一直是正常的。三年前她做过一次开颅手术。”
　　说到这儿薛晗抬起头，“她头上长了颗肿瘤。”
　　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血压的高并不是患者自身问题，而可能是旧病复发，肿瘤又长了出来，压迫血管导致血压升高。
　　薛晗紧紧皱着眉头，“血压能飙到这么高，我没法判断肿瘤大小，也没法判断是不是动脉瘤，把情况先稳定下来，我们得给她拍个片，把肿瘤给切了。通知影像科做急诊床旁造影。”
　　助理医师得令，开始对患者使用降压稳定的药，薛晗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仪器，时刻关注着数据走向。
　　这时小杨从外面走了进来，“薛老师，病人家属到了。”
　　薛晗点点头，又看向忙碌的医生，“李文，你过来。”
　　李文是这群人里面唯一的女生，过来帮薛晗脱掉手术服，薛晗对她说，“你看着病人情况走向，一有恶化趋势立马停止使用药物。”
　　李文点头，“知道了。”
　　薛晗交代完，和小杨一起出了手术室，走到了最外面的走廊，门外，只有一个青年在等。
　　薛晗一眼看过去，那人大概是刚毕业参加工作，大概有二十三四的样子。
　　青年见医生走了出来，立马迎了上去，“大夫，怎么样了？”
　　“里面病人家属？”薛晗取下口罩，可能是太年轻了，倒让青年一愣。
　　“啊，里面是我奶奶。”
　　薛晗点点头，“我们现在正在对病人进行检查。我想问一下，病人是否有过重大病史？”
　　青年思考着，“三年前做过一次手术，再往前……我不怎么记得了，不过大多都是些小病。”
　　“你父母呢？有没有来？”薛晗语气冷淡，不夹杂任何感情。
　　青年低了低头，“没，他俩……很早就离婚了，在曦和市。我是从小被奶奶在渝州带大的。”
　　薛晗点点头，“好，具体情况我了解了，病人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青年点点头。
　　“那我就说了，我们怀疑你奶奶三年前做手术切下的肿瘤，又复发了。目前不清楚是否是脑部动脉瘤，但如果这颗肿瘤长在了动脉里，我相信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话说的非常明白，青年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小杨，给这位家属倒杯水，”薛晗说，“手术时间不会短，有什么事可以找杨大夫。他会转达给我。”
　　青年抿着嘴，用力点点头。
　　薛晗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小杨，转身走进手术室。
　　青年看看时间，下午五点整。
　　薛晗再次走进手术室，几个医生便注意到了他，“薛晗，情况相对稳定下来了。”
　　薛晗看向仪器，高压170mmhg，低压95mmhg。虽然仍不低，但也算是比较稳定了。
　　薛晗用手撑开患者的眼睛，“脑动脉出血可能性降低了。影像科通知了没有？”
　　“通知了，岳大夫正在赶过来。”李文说。
　　话音刚落，岳大夫推着仪器进了手术室。
　　“薛晗。”岳新波大夫打了声招呼，立马忙碌了起来。
　　薛晗退到一边，双手叉腰，在手术室踱步。
　　肿瘤复发的可能性有八成，长在动脉内的可能性有六成。
　　薛晗拧着眉，看向药物箱，控制血压的药用了不少，血压下降并不是特别明显，足以证明事情有多棘手。
　　薛晗深吸一口气，活动可以一下脖子，这是场硬仗。
　　等做完造影，出来结果已经是一小时后了，薛晗在电脑上查看结果，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是脑部动脉瘤，准备手术。”
　　脑里切肿瘤的手术不是没做过，血管里切肿瘤不是没做过，但在高血压下从脑动脉血管里切肿瘤，整个手术室里的医生都是第一次做。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谁都不敢怠慢。
　　薛晗做完消毒，穿上手术服，戴上手套，一手轻放在已经剃完头发、消好毒、涂上耦合剂的病人头上，眼盯着B超显示器，在找合适的位置开刀。
　　片刻，薛晗标记下开刀范围，擦掉了耦合剂，“刀。”
　　手术室外，青年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纸水杯，里面的水早已经凉透了。
　　他还是没缓过来，怎么自己刚回来，奶奶就倒下了……
　　青年名叫谢潇，是从临川财经大学毕业的学生，临川市近几年有个新政策，鼓励各行各业去往各高校选拔人才。挺幸运的，临川市乃至全世界排名都数的到的金盛集团今年也响应了政策，在临川财经大学挑选优等生。谢潇学的是财政管理专业，在这方面有不小的天资，早上学一年的他早早地考了本校的研究生，是全系数一数二的学生。正好专业也与金盛集团对口，他就也参与进了选拔，成绩也在意料之中，全系第一。
　　金盛集团对他的兴趣也很大，获取了他的个人信息，今年毕业季刚过，金盛的offer就落到了他手上。
　　谢潇从小性格就稳重，不爱说话，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大了不止三岁。饶是如此，在得到offer后还是第一时间买了从临川到渝州的飞机票，想给奶奶个惊喜，谁知一回家，邻居们就告诉他奶奶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直到现在，他脑子还是晕晕的，之前和奶奶通电话，奶奶也没说过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还说感觉一天比一天年轻了，想要去报名老年旅行团来着……
　　谢潇把水杯放下，从口袋里摸出烟，抖着手点燃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
　　像是缓过了劲，谢潇手指间夹着燃烧的香烟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从中午上飞机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还没吃，不能把自己搞垮，不管怎么样，哪怕一口都不想吃，也得给塞进肚子里。
　　手术室里，颅骨已经锯开，薛晗手拿着手术刀，正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大脑，寻找藏着肿瘤的血管。
　　“病人情况。”
　　“高压180，低压90，心率85，血氧上去了。”
　　薛晗再次皱起眉头，眼在仪器上最后瞟了一眼，“周奇，做好大出血准备。”
　　名叫周奇的男医生点点头，他的工作很重要，需要把对大脑的伤害最小化。
　　“把另一把刀给我。”薛晗向右伸手，护理医师递上去一把手术刀。
　　从脑血管取出肿瘤还要保证血管完好根本不现实，最后商讨意见是，把这段血管拿掉，放入人工血管。
　　肿瘤是在动脉血管中，再加上血压还没完全降下来，手术风险不是一般的高，病危通知书已经送出去了好几份。可病人的情况随时可能恶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帮我把旁边的东西拨开点。”薛晗紧盯着那段血管，手上的脑动脉瘤夹慢慢靠近。
　　“薛老师！等等！病人血压又升到190了！”李文高喊一声，薛晗指间一顿，看了一眼，高压已经不只是190mmhg，还在上升。
　　“先用药，再升下去随时有大出血可能。”薛晗收回手，几个医生又围了上去，薛晗从手术台上下来，站在一旁思考。
　　血压是最大的阻碍……
　　现在知道了有脑部动脉瘤，可……肿瘤很有可能已经恶化了，谁又能确定，其他地方是否也存在肿瘤导致血压上升……
　　薛晗猛地一怔，转身看向岳新波，“刚才只做了脑部动脉造影对吗？”
　　岳新波被问的一愣，回过神说，“脑动脉瘤……不做脑动脉造影做什么？哎薛晗你干嘛？”
　　薛晗摘下手套打开电脑认真的盯着看，“不，不对，是我大意了，这个肿瘤大小不可能会导致血压上升这么快。”
　　所有人都看了一眼薛晗。
　　薛晗回过头，“岳老师，麻烦你把床旁CT仪器推过来。李文，准备通知其他科室，肿瘤可能不止一个。”
　　走廊里，谢潇拎着一份馄饨走了回来，小杨本来是和他一起坐在门外的，但昨天晚上值了一夜的班，今天本来要休息，但事发紧急，薛晗被叫了回来，小杨作为他的学生加助理，自然也没回去。谢潇走的时候，小杨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谢潇轻轻碰了碰小杨，“杨医生？”
　　“嗯……”小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人后顿时清醒过来，“啊！我我我，我睡着了。”
　　谢潇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接着笑了一下，“医生累也是都能理解的。你还没吃饭吧？我刚去吃了点，顺便帮你带了一份。”
　　“不不不，我不……”小杨下意识拒绝，奈何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子，引起胃部不满的抗议声，“咕～”
　　两人都笑了一下，小杨挠挠头，“那我就不客气啦。”
　　谢潇点点头，坐回了对面，“那个医生是你老师吗？看上去……挺年轻的。”
　　“你说薛医生啊，”小杨吹着滚烫的馄饨，“你别看他年轻，他做事可稳重了，做过不少的手术呢。”
　　谢潇没接话，“那他这么忙，没时间处对象吧？”
　　“哎，”小杨像是被说到点上了，“这你还真说错了，他前一段时间刚结婚。”
　　“嗯？”谢潇有些意外，“结婚这么早？”
　　小杨摆摆手，“他也快三十了，况且他谈恋爱也早啊，我听他说过一嘴，好像是从高中开始的吧，在一起能有八九年了。”
　　谢潇点点头，“他这么帅，女朋友肯定也好看。”
　　小杨又笑了起来，“哎，这你又说错了，他没女朋友，是男朋友。”
　　谢潇一愣，“什…什么？”
　　“挺开放的他俩，”小杨吃下口馄饨，“我们院里不少人都知道，不过也都能接受，这都什么年代了，对吧。”
　　谢潇惊讶倒不是因为薛晗有男朋友，而且因为他之前得知金盛集团董事长姓薛，并且他儿子有男朋友。
　　谢潇接着问，“那……薛医生他爸……也挺厉害吧？”
　　小杨简直要哭了，这人提的问题都是他非常想和别人分享的。
　　“可不吗，挺大的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就是他爸创立的，总部在临川吧？叫金盛集团，这几年在渝州也设了分公司。”
　　谢潇眉毛一跳，还真让他撞到了。
　　小杨喝了口馄饨汤，“你说薛晗老师放着那么大的家业不管，反而是当医生救死扶伤，瞧人家的境界。”
　　谢潇对薛晗的境界不怎么感兴趣，他向后靠住座椅靠背，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和杨医生聊一会儿天，心情也没刚才那么糟了。
　　“你…奶奶那个情况，”小杨想起来了正事，“你放心，肯定能抢救回来的，不就是复发吗，再切掉一次而已嘛。”
　　谢潇没动，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嗯”声。
　　小杨把餐盒扔到垃圾桶里，“就算……情况不怎么乐观，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老太太毕竟年纪也大了，也算是享福了吧……”
　　谢潇和小杨聊天心情好了很多，点了点头，“你现在在读大学吗？”
　　“算是吧，”小杨笑笑，“现在基本就泡在医院了。”
　　谢潇笑了笑，“说起来，你应该比我大吧？”
　　“小着呢，”小杨用手指戳戳自己，“二十三岁。”
　　“你几月？”
　　“七月。”
　　“哦，那我比你大，我三月。”
　　“你也二十三啊？我还以为和薛老师一边大呢。”
　　“他多大了？”
　　“二十六七了，年轻有为啊。”
　　……
　　门外两人逐渐聊了起来，而门内此时忙的焦头烂额。
　　“薛晗！结果出来了！你看一下！”岳新波在电脑前面喊薛晗。
　　薛晗快步走了过去，接着头皮一阵发麻，在病人心脏里，竟然还有一颗不小的肿瘤。
　　李文慌了，“这怎么办啊，咱们医院好像还没做过心脏切除肿瘤手术，人是不是没救了……”
　　薛晗深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别慌，马上通知心胸外科的汤主任。”又转过头，“周奇，先别做脑动脉，情况可能更复杂，先对患者进行头部缝合，稳住情况，尽量控制住血压，让它稳定在180左右。”
　　　李文和周奇他们是同一届的毕业生，刚规培完拿到医师资格证半年，接手的手术大大小小也得有百八十台了，一开始不能克服面对器官的反感，不过慢慢也都适应了，现在还不太能适应面对人的离世，几个人都阴沉着脸，李文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就薛晗而言，现在的心情也不好受。
　　谢潇坐在门外看到有护士跑出来，对小杨说，“我看他们的胸前都是白色的身份牌，你的怎么是皮质的啊？”
　　“那个啊，”小杨笑笑，“那个是被正式聘用的医生护士才有的，我实习期还短，还没什么成绩，现在还在考核期。”
　　“哦，”谢潇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帮我开导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一直杨医生杨医生地叫。”
　　谢潇虽然理科成绩优异，在待人处世上也不差，主要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比较大。
　　小杨摸出手机，“这样，你加我个微信吧，以后咱也算是朋友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我叫杨雨辰，栉风沐雨的雨，星辰的辰。”
　　谢潇扫过杨雨辰的微信，修改备注，“你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杨雨辰一愣，“啊？这个……我回头问问我妈。”
　　谢潇被他逗乐了，余光一瞟，一群医生跑了过来。
　　谢潇站起来，刚想开口，为首的女护士先打断了他，“病人家属心情急迫我们理解，不过现在病人仍在抢救中，麻烦不要影响抢救工作。”
　　这词估计说了挺多遍了，谢潇心想，闭上嘴又坐了回去。
　　几个心胸外科的主治医师和汤主任进了手术室。
　　“小薛，怎么样了？”汤展鹏是心胸外科主任，听说了情况亲自跑了过来。薛晗把CT结果调出来，汤展鹏只看了一眼，眉间已经皱了起来。
　　“病人是磕碰到了头部被送来的，我们之前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头部，是我大意了。”薛晗站在一旁说。
　　汤展鹏摇摇头，“不怪你，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先着重检查头部，只不过这位的情况太特殊了。”
　　薛晗垂下眸子，换心的费用有多高在场的都知道，并且是否有合适器官来源，器官运输，手术更换之后还要观察是否发生免疫排斥，是否发生感染。这一系列如果只靠门外那个年轻人，薛晗百分之百相信他一定会垮。
　　沉默着的薛晗开了口，“病人只有一个家属，他目前应该还没有充足的经济能力，换心的费用问题……与其拖垮一个青年人，我想，不如先问问他的想法。”
　　众医生心知肚明，与其拖垮青年，不如让病人早日解脱。
　　汤展鹏长舒一口气，“我们尊重家属意愿。”
　　薛晗点头，“大家别一起去，不要给家属过大的心理压力，就我一个人好了。”
　　医生们点头，谁也不愿意以这样的结果面对病人家属，但有时总是事与愿违。
　　后续维持生命的工作不再需要动手术，即使谢潇同意做换心手术也用不上脑科大夫。薛晗走入更衣室，脱下了手术服，重新换上了白大褂。
　　在关衣柜门的瞬间薛晗顿住了，说心情不受影响都是假的，哪怕是汤主任也不会波澜不惊。一种挫败感洪水般涌上薛晗心头，薛晗有些喘不过气，颤抖着手把门关上，用手撑着衣柜不住地大口呼吸着。
　　“嗡——嗡——”口袋里被调成振动的手机响了两下。
　　薛晗拿出手机，高朝给他发的信息。
　　朝哥，“去医院了？病人情况没太严重吧？”
　　朝哥，“行，我先不打扰你了，好好手术。”
　　朝哥，“手术结束了没？要不要给你送点吃的？忙这么长时间肚子难不难受？”
　　薛晗看了眼时间，他已经忙了四个小时了。
　　薛晗，“没事，刚手术完，有点……难受。”
　　没等薛晗再打字，高朝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晗哥？”
　　薛晗头抵着胳膊，低低地“嗯”了一声。
　　高朝沉默了片刻，说，“晗哥，手术成没成功责任不全在你，你别把这个太放在心上……”
　　“高朝，”薛晗嗓子有点哑，“你不知道……她就躺在我面前，我……我其实特别想救她，但是……”
　　此刻的薛晗情绪终于找到了释放点，眼泪瞬间盈满了双眼，又从眼里砸在地上。
　　“晗哥，晗哥。”高朝忍着心疼，“你听我说，人的生死是必然的，上天要收人，我们只能控制人被收走时的感受，却没法改变被收走的结果……就比方说我吧！你看我被你收的时候，心情也非常好，因为你收了我是一定的啊。”
　　薛晗被高朝“一套歪理”逗乐了，吸了吸鼻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面高朝嘿嘿笑着，“你一哭，我都想飞过去抱你了，哪还顾得上自己说了什么。”
　　薛晗被高朝三逗两不逗，心情倒是好了一些，直起了身子，“不是没救了，是要做一个费用极其高昂的手术，以病人家属的经济条件，根本做不了。”
　　“晗哥，”高朝说，“别人的家事，就算是同意，咱也是努力给他做好最后一场手术，是否成功不怪医生。”
　　薛晗吐了口气，“我知道。谢谢你啊，老公，帮我调整心情。”
　　高朝啧了一声，“都喊老公了还谢什么，回家好好‘犒劳’我一下就好了。”
　　薛晗笑了笑，“美得你。行，我挂了啊，晚上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高朝也笑了一下，“嗯，拜拜。”
　　薛晗放下手机，深吸了口气，出了门。
　　看到薛晗出来，杨雨辰站了起来，“薛老……师？你怎么换衣服了？”
　　薛晗冲他笑了一下，“没事，你进去给李文帮个忙。家属？你跟我过来一下。”
　　虽然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照做了。
　　薛晗把谢潇领到值班室，“会抽烟吗？”
　　谢潇，“偶尔。”
　　薛晗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点燃了一根，又递给了谢潇。谢潇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跟着也点上了一根。
　　“你奶奶……情况很不好。”薛晗开口，“我们分别在脑和心脏中发现了肿瘤，这两个地方意味着什么想必也不用我多说。”
　　谢潇没说话，低头抽了口烟。
　　“不过也不是没机会，但就是……会把你也拖垮，并且，手术并不能保证患者痊愈。”
　　谢潇看向薛晗，薛晗说，“换心。”
　　谢潇依然没开口。
　　薛晗抽了口烟，“我的意见是，老人年纪大了，别让她临走了再受那么多罪。当然，我们还是要以你的想法为最终方案。”
　　谢潇开口，“换心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薛晗报了一个数，这个数字是谢潇所远远不能承受的。
　　谢潇一口吸下小半根烟，突然笑了一下，“我奶奶前段时间在电话里常说，潇啊，以后我要是得病了，你帮我个忙，让我别拖你后腿。我当时还说她瞎说什么不吉利话。”
　　两人都沉默下来，夏天的风穿过窗户，微微吹动少年的衣角。
　　谢潇抽了口烟，再开口声音明显在发抖，“……我还没来得及孝敬她呢……”
　　指尖的烟灰掉在鞋尖，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薛晗没说话，拍了拍谢潇的肩膀。窗外，天空被黑夜彻底吞噬，十点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葬礼定在了去世后的第三天，薛晗帮着谢潇操办了一些事，高朝本来说也要来，但金盛那边最近事太多，没顾得上，只让薛晗代给了一份心意。
　　葬礼办的很成功，临近结尾天上下起了蒙蒙雨。
　　来的宾客走的差不多了，薛晗撑起一把黑伞，在伞下点了根烟，走向站在墓园门口的谢潇，手上拿着另一把伞。
　　“以后有什么打算？”薛晗把伞递给谢潇，谢潇撑起伞，也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说，“不在渝州了。”
　　薛晗眯了眯眼，“准备去哪儿？”
　　谢潇，“在我回来之前，已经得到了金盛集团的offer，我准备去临川。”
　　薛晗微微一愣，谢潇冲他笑了一下，“薛大夫对这家公司肯定很熟悉。”
　　薛晗也笑笑，“以后就定居临川了？”
　　“再说吧，”谢潇弹弹烟灰，“反正也没什么亲人了，去哪都一样。”
　　薛晗点点头，“那祝你以后事业有成。”
　　谢潇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薛老师！”杨雨辰跑了过来，冲谢潇笑了一下。
　　“怎么了？跑这么急。”薛晗把伞往杨雨辰头上偏了偏。
　　杨雨辰说，“医院正组织着开会呢，轩一冉老师回来了，现在正在往医院赶。”
　　薛晗看了眼手机，手机开了免打扰，轩一冉给他发了几条微信。
　　小姨，“我今天回来。”
　　小姨，“刚下飞机，正往医院赶，别过来接你亲爱的小姨了。”
　　薛晗：……
　　轩一冉和高朝真是亲生的一家人，总会做出一些迷之自恋的行为。
　　薛晗，“好，我马上回医院。”
　　薛晗发完抬头，“行，医院那边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谢潇点点头，“嗯，后会有期。”
　　薛晗笑了一下，“后会有期。”
　　接着薛晗和杨雨辰打着同一把伞消失在了雨雾中。
　　谢潇叹了口气，抽了口烟，搬家公司今天下午来，一并就把东西都搬走了。
　　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吧，谢潇心想，毕竟这城市留下的回忆太多，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谢潇丢掉烟头，离开了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