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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很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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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失去力量依托的身体无比沉重,将程元玉努力去搀扶时玄倾的手骤然坠下。
程元玉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才能够将将把时玄倾高大的躯干拢在怀中。
“时玄倾,你怎么了?”
时玄倾伏在程元玉的怀中,几乎只剩一丝气息。
“我……强行以肉身挣脱出这个幻境,用了些禁术,所以现在……”
时玄倾没说完便又紧紧闭上了眼睛,程元玉明白,他受了十分严重的伤。
怀中人的身体又冷又硬,像是陈年的冰,露在衣袍之外的脸颊和手背正快速地变地灰白,不知道是否是程元玉焦急之下产生的幻觉,他竟然隐约觉得,时玄倾这具身体,仿佛正在冉冉冒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程元玉伸手捏住时玄倾的脉搏,身受重伤之人的脉搏怎会强劲?但程元玉万万没想到,时玄倾的手腕,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跳动。
他吓了一跳,赶紧抬手去探时玄倾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程元玉松了一口气,但是立即又觉得不对劲。
他本以为时玄倾是因为这次受伤,才会脉搏不渐失,但现在看来,时玄倾应该是在此之前,便没有脉搏。
没了脉搏,却还活着?
程元玉心中大惊,但是时玄倾命在旦夕,他没工夫思考这么多。
程元玉快速地看向四周,好能够确定这周围是否有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出口。
但没有,什么也没有,眼前就是全八云七窍流血的尸首,它依旧死死地守在乾坤鼎旁边,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等着这边。
仿佛在嘲笑,又仿佛在自伤。
虚空的黑暗似乎也随着全八云的死去变得更加浓稠,将这个本来就是以秘术铸就的幻境,包裹的密不透风。
这个空间里程元玉法术尽失,如果再想不到办法,时玄倾似乎真的会死在这里。
全八云方才的话阴恻恻的萦绕在程元玉耳边,那句“都是徒劳”,就像一个魔咒,紧紧攥住程元玉的心。
程元玉忽而想到之前时玄倾动不动就在袖口中取出的千奇百怪的物事,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他低头,凑近时玄倾,但又担心惊扰到他,于是用最低的声音问道。
“时玄倾,你有什么东西,能够暂时压制住你心中破碎的心脉,我们暂且保住你的生机,然后我来想办法找到出口,你振作一点啊,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时玄倾仿佛对程元玉的声音格外敏感,在他第一句话出口时,便缓缓睁眼,静静看着程元玉因为语速太快而不断牵动的下巴,一言不发。
程元玉急了,以为时玄倾是糊涂了,轻轻摇了摇后者的臂膀。
“时玄倾,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在问你的话!回答我!”
时玄倾任由程元玉摆弄,目光慢慢地从下自上,努力望向程元玉的眼睛。
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那双清澈无暇的眼中,是一个身体破败的自己。
“元玉,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良久,时玄倾却是不答反问。
程元玉被问地一怔,反应过来立刻道:
“现在别说这些了,眼下是保住你的命才最要紧!”
时玄倾像是没听到,忽然笑笑。
“我不会死,你放心。”
伤成这样却不会死?程元玉不懂时玄倾在说什么。
没等程元玉询问,时玄倾自己先幽幽开口。
“这样的伤,还不配要我的命。”
时玄倾揪过压在两人身下的袖口,自其中取出一枚碧绿色符纸的符咒,一摇手,符咒无火自燃,而后随着一道蜿蜒而去的青烟,时玄倾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重新伏回程元玉的怀中。
“等等吧。”
程元玉不知道时玄倾所为到底有什么目的,但看他的神色似乎在逐渐恢复血色,应该是真的缓和了不少。
程元玉心中一松,抱着时玄倾的手便也松了下来。
“元玉,我很冷。”
时玄倾感受到程元玉的远离,又把身体往他的怀中凑了凑,低声诉求。
程元玉赶紧抱住时玄倾,尽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时玄倾冰冷的身体。
良久。
程元玉:“还冷吗?”
时玄倾:“抱着不冷,松开就很冷。”
好吧。
程元玉继续环着时玄倾,努力地搜索着话题,想要跟时玄倾聊一聊,好不让他睡着。
程元玉:“你方才,为何不直接劈开幻境,这样你不就不会受伤了。”
时玄倾:“我在幻境外弄不清你的位置,担心误伤了你。”
程元玉心头一阵酸楚。
这个如此强大的人,眼前萎靡的躺在这里,全是因为自己。
程元玉:“那方才,全八云为什么自始至终看不到你?”
时玄倾:“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
时玄倾不说,程元玉便不问。
正说着些闲话,程元玉忽而觉得两人周遭似在隐隐动摇。
他立刻环顾四周,果然。
黑暗不断扭曲,变做一块块碎裂的锦缎,有细如青丝的光亮透进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随着一声巨响,虚空自全八云的位置碎裂,外面的声音和世界一起涌现过来。
幻境破了,时玄倾得救了。
这是程元玉第一个想法。
程元玉用身体护住时玄倾,待灰尘消散,才抬头去看眼下自己的所在之处。
还是那座石室,还是满眼的青石。
二人面前站着的,正是火螭。
他依然是面具覆面,青肤黑衣,在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跟他同样装扮的使者,另外还有已经支离破碎的画布,一只古铜色的小鼎。
乾坤鼎。
魔族没有得手,程元玉的心终于落地。
他转过头,看到火螭手中还来不及收齐的巨剑,心里大概明白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火螭用这巨剑,硬生生劈开了这画中的幻境。
见两人终于出现,躬身上前。
“元玉仙君,把主上交给我吧。”
程元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抱着时玄倾的手臂太过用力,已经形成了一个闭环。
这还能呼吸么?
程元玉赶紧松开手臂,心中有些埋怨时玄倾。
怎么都不知道说一声啊……
程元玉叹息。
火螭依然躬着身,眼观鼻鼻观心,像是看不到眼前的一切。
他快步上前,小心地扶起踉跄的时玄倾,拿出一粒金色的药丸,喂他吃了下去。
这对主仆行为一直神秘,程元玉也没兴趣去探究他们到底有多少类似的密辛,他擦了擦因为太过紧张而浸湿的手心,也随即站起身来。
“我送你们出城吧,尊使一个人,可能有些不方便。”
这是真心话。
火螭佝偻干瘪,跟眼前身受重伤的时玄倾比起来反而更像个将死之人,由他扶着时玄倾,像是一根支着旌旗的拐棍。
而且时玄倾的伤,皆是因自己而起,否则时玄倾那么大的能耐,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不能就这样放任其不管。
却不想话音刚落,时玄倾却道:
“不必了元玉,火螭和能照顾好我,而且咸水城外,也有接应我们的人,你快些带着乾坤鼎回山去吧。”
说着,时玄倾侧过头使了个眼色,火螭身边那个一直不言语的使者立刻会意,自袖中取出了一个袋子,双手呈给程元玉道:
“仙君,这是百纳袋,你用这个便可装下乾坤鼎,一路上也不会被人察觉,非常安全。”
程元玉没想到时玄倾就连这个也想到了,心中一阵感动。
“谢谢尊使,”
他顿了顿,也转头真心实意地向时玄倾道谢。
“谢谢你,你实在助我良多。”
时玄倾吞了金丹,眼下已然恢复了大半,闻言扬起下巴看向程元玉,先是审视,而后却是得意地笑了。
“不必客气,这是元玉用情与我换的,只盼着时日久了我若是寻上门去让你偿情,元玉到时不要健忘才好。”
他说完,点头示意火螭。火螭会意,一扬手,一群人便开始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
时玄倾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程元玉,嘴唇一张一合。
声音要先于影像消失,程元玉只来得及看清自己的名字,便眼睁睁地看着时玄倾的微笑,越来越轻薄,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