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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祸根深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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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照壁,灿若云霞。
碾玉坊里都被涂上一层金亮的红色。
抱着小小的黑猫,魅影蜷缩在角落里边,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垂下的眼光,时而偷窥一下空桐潋滟,怀中的猫儿,感觉到了魅影的惴惴不安,它圆溜溜的眼睛,也瞪着潋滟。
空桐潋滟已经在梳妆镜前边坐了快一个时辰了,这是开天辟地也没有过的事情。
幻雪宫的人都知道,潋滟是个上天摘星下海捞月的孩子,有着令人惊诧的充沛精力,和令人咋舌的忍耐力。
前些日子,空桐潋滟迷上了追风轮,自己伙同服侍她的小鬟们研究了好久,终于打造出一双鞋底有木轮儿的追风轮来。
第一次把追风轮套在脚上,空桐潋滟兴奋得满宫里飞驰,结果一时收势不住,整个人撞到了假山石上。因为她用双臂护着脸,所以除了脸孔以外,身上连磕带碰,伤了多处。尤其是两条胳膊,撞破了好些口子,鲜血直流。
别人吓得心惊胆战,可是空桐潋滟却站在哪儿哈哈大笑,因为这一撞之下,竟把假山上一个尖角撞了下来。
小鬟们七手八脚地帮着她清理伤口,不过半个时辰,潋滟又一阵风似的满宫飞了。弄得伤口迸裂,洒了一地斑斑点点的血线。
好动的潋滟总是花样百出,让她安静下来机会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不是她心中又琢磨着什么主意来折腾人了?
在幻雪宫里,要想上位,就得要别人害怕你,魅影也深知这一点,她是从小被卢妃仙子抱进宫来,三岁的时候就被当成玩具送给潋滟了,能活到今天,委实不易。
朝夕相处中,魅影了解潋滟的性情,也知道她所思所想,身为宫主的女儿,现在只是没有席位的三地弟子,潋滟一直耿耿于怀。她现在无法接任务出宫,用功勋换取地位,那么就只有一个法子上位,就是让人惧怕她,越多的人怕她,她上位的希望就越大。
此时,空桐潋滟安静如水地坐在镜子前边,开始还双手绞着一条素馨冰绡帕子,冲着镜子笑盈盈地做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撒娇的,得意的,讨乖的,后来用红木镇尺压住了帕子,就安静坐着,望着镜子里边的自己发呆,魅影越看越是诡异。
碾玉坊里边的侍女,外边的宫神全都死了,卢妃仙子又不在宫里,暂时还没有人派过来服侍,整个碾玉坊就剩下空桐潋滟和魅影了。如果潋滟真的动了什么恶念头儿,头一个遭殃的就是魅影了。
嘟嘟哦,过来啦。
连身子都没有转动,潋滟冲着镜子招招手,兴致勃勃地招呼魅影过去。
稍微迟疑,魅影还是起身,依旧低垂着眼光,把怀中的猫抱得更紧,她一走路,系在发梢上的小银铃铛就叮叮当当地响,清脆悦耳,这声音让潋滟更开心:“嘟嘟啦,人家喜欢你哒,好听啦,是不是好听啦?”
魅影一脸漠然,根本不理会潋滟的话,垂头不语。
就是喜欢看到魅影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潋滟知道魅影在心里已经把自己骂死了,可惜也只能在肚子里边骂,不觉更加得意,笑眯眯地:“哈?人家糊涂哩,主人给狗狗系上铃铛,是自己看着好玩伐,没有必要问狗狗好不好听呦!不过嘛,嘟嘟比狗狗好玩哒,嘟嘟会说话啦,哈哈。”
她一边说,一边拍着手笑。
听到空桐潋滟洋洋得意地嘲弄自己,魅影洁白如雪的肌肤白得有些透明。
伸手抓起了魅影头上的一根细辫子,晃动着辫稍上的小铃铛,然后在手指上绕着玩,潋滟慢悠悠地:“嘟嘟乖啦,说潋滟最漂亮,潋滟最可爱哈,你最喜欢潋滟哦。”
她说着话,半阖着眼睛,咯咯地笑,回想起庚说这句话时优雅美丽的表情。
魅影一字一顿地:“宫主最漂亮。”
这几个字,冰冷之极。
啊哒?
空桐潋滟好像被人掴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她一下子从绣墩上边跳起来,她手中还绕着魅影的发辫,这一跳毫无征兆,魅影的一缕头发也被潋滟拽了下来,不由得轻呼一声,一手捂着头,弯下要去。
心中满满的恨意,空桐潋滟瞪着魅影,眼睛乌溜溜地圆,嘴角还带着三分笑意:“嘛,人家听说天黑会遇见鬼啦,嘟嘟有什么法子让人家见到鬼哩?”
她笑眯眯地说着话,手就滑到了腰际,准备去摸红线理,魅影的话激怒了她。
魅影沉寂如石地站在哪儿,捂着头的手慢慢垂下来,手心里血痕斑斑,一丝细细的血线,从发际蜿蜒而下,溜过她光洁的额头,宛如白雪红梅,寒辉殷色,奇诡妖艳。
屋子里的气氛为之一滞,潋滟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冰凉的红线理。
外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很轻柔的声音传来:“空桐小姐,宓荋奉宫主留命,赐一盏水玲珑给您。”
收敛了笑容,空桐潋滟重新坐在绣墩上,招呼小鬟宓荋进来。
白衣小鬟宓荋双手端着一只荷叶卷边儿的水晶盘子,里边是一直双耳衔环的水晶盏,里边盛着一滴水。
潋滟的眼睛又圆起来,探着头看去,自己没有看错,水晶盏里边盛着的是一滴水,宛如一颗刚刚剥了皮儿的荔枝,半透明半凝固,在水晶盏里边颤动,犹如活的一样。
美丽的诱惑,想拒绝实在不易。
卢妃仙子一向都了解潋滟,特别迷恋美丽的东西。
宫主所赐,必要恭谦叩拜,然后欣然接受。
潋滟向着卢妃仙子寝宫的方向跪下叩头,然后站起来端过水晶盏,看着那滴水就爱不释手。
宓荋躬身:“宓荋按照宫主吩咐,亲自腰熬制了九个时辰,请小姐服下水玲珑。”
水玲珑,名字美,东西也美,潋滟有些舍不得喝,正在稀罕之际,让宓荋一催,就不高兴了,她最讨厌听命于人。只是宓荋口口声声代表着卢妃仙子的命令,她还不敢反驳,原本心里就极其不爽,和魅影的气还没有呕完 ,这回更是为之气结。
不过潋滟的脾性,生气发怒都要倾泻在别人身上,方才干休。
看了一眼自己撞上来的宓荋,再看看梳妆台上压着素馨冰绡手帕的红木镇尺,立时眼光熠熠,心里有了主意,潋滟的嘴角就不自禁地浮上得意洋洋的笑意来,把水晶盏里边的那滴水一口吞下去。
熟知潋滟性情的魅影看到那丝邪邪的笑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想给宓荋示警,可她和宓荋并不熟悉,不知该怎么样做,既能让宓荋明白,又不能被潋滟发现。
冰冰凉中还带着脆甜的蜜糖味道,水玲珑又柔又滑,从咽喉一直滑到胃里,说不出的舒畅,不觉打了个寒战。
趁此时候,潋滟假装失手,水晶盏失手滑落,宓荋惊呼一声,不及多想,单膝跪地,身体前倾,一手犹自拿着水晶盘,另一只手探过去接那水晶盏。
这些价值不菲的精致器具,都是宫主卢妃仙子喜爱之物,有人敢损伤残破,必遭重罚。
幻雪宫中,除非熬到有席位的二等弟子,不然她们的性命,尚不如一只水晶盏。
手指一钩,终于把水晶盏抓住了,宓荋方才提起的一口气才稍微松了下来,可是就在此时,感觉腰带一紧,她双手拿着东西,单膝着地,身体前倾,没有使力依靠之处,被身旁的潋滟顺势拽着腰带就按在绣墩上。
未等小鬟宓荋起身,潋滟左膝膝盖重重按在宓荋的腰眼儿上,自己则坐到宓荋的背上,右腿犹自站在地上。
小鬟宓荋被死死压住,又急又怕:“空桐小姐,宓荋自问没有失礼之处……哎呀”
她话音未落,只觉身后一凉,腰带被扯开,中衣被拽下,肌肤在瞬间就暴露于空气之中,陡然生凉,她情不自禁地挣扎起来。
空桐潋滟已经抄起梳妆台上的红木镇尺,重重的打了一下,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宓荋水嫩粉白的肌肤上,显出一条红红的印子来。
吃痛倒是小事儿,宓荋只觉如此被潋滟欺负,羞恼惊怒,她虽然也不过七八岁,却已然知道难堪。
只是她的气力不如潋滟,手里拿着贵重的东西,又怕磕撞,潋滟坐在她身上,压着她的腰,小鬟宓荋一丝气力都使不出来。
空桐潋滟!住手,不然我跟你没完!
气结的小鬟宓荋恨恨地叫了一声,满面绯红。
啊哒!啊哒!
笑眯眯的潋滟哪里会停手,挥动着红木镇尺,又狠狠地抽打了一下,这一下打下去,不偏不倚,正好和第一尺的尺痕重合,丝毫不差,空桐潋滟笑嘻嘻地点点头儿,对自己的眼力和力道的拿捏上都很满意,然后闭着眼睛,一下紧似一下地抽打下去,一边打一边张扬地欢叫着。
木尺打下去固然也痛,不过痛的程度还可以忍受,争奈空桐潋滟这十几下抽打下去,都是正好打在同一个地方,一波疼痛还未及缓解,另一波疼痛就侵袭而来,小鬟宓荋又怒又气,又疼又委屈,动又动不了,躲又躲不开,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叫起来,她也不会骂人,只恨恨地叫着空桐潋滟的名字。
呀呀哒,呼哈!
小鬟宓荋的呼痛声让空桐潋滟愉悦起来,方才的不快烟消云散,停了手,睁开眼,只见一道暗紫色的僵痕,高高地隆起于肌肤之上,有的地方,还渗出细小的雪珠儿来。
吖,小木耳,知道人家为什么会打你咩?
空桐潋滟晃动着红木镇尺,兴高采烈地问。
我叫宓荋,不叫木耳!
咦?宓荋是什么东西嘛?不懂呀,还是叫木耳吧,小木耳啦,人家吃过哒。
我叫宓荋,你最好记住了。
听到空桐潋滟无端端地给自己改名字,小鬟宓荋又怒又气。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吔,木耳乖啦,不乖的话,潋滟很生气哒。”
空桐潋滟,我会让你记住我叫宓荋。
宓荋恨恨地,满眼怒火,焚干了眼泪。
别人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时候,空桐潋滟更加高兴,连眼睛
自己高兴的容颜一定更漂亮,不知道庚看见了会说什么,会不会很吃惊。
忽然间想看看庚吃惊的样子,空桐潋滟一跃,从小鬟宓荋的身上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满心欢喜,烦恼全消,拍拍手,也不理会小鬟宓荋,径自迈步往外就走。
看到空桐潋滟挑帘栊出去了,旁边的魅影才放下了怀中的小猫儿,过来帮着宓荋提上了中衣。
走开。
宓荋忍痛,伸手推开魅影的手:“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和她是一伙儿的。”
退了一步,魅影漠然地看着小鬟宓荋艰难起身,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水晶盘、水晶碗放在一旁,这次系好了腰带,把盘碗拿起来,此时宓荋脸色青白,泪痕犹在,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宓荋恨恨地瞪着魅影:“今天的帐,我会向你们讨回来。”
虽然魅影没有参与,可是宓荋已然把她当成了空桐潋滟的同伙,不然自己被潋滟欺负的时候,这个魅影为何一言不发、袖手旁观?
魅影冷冷地:“潋滟就是笨,如果我是她,直接打碎你的水晶盏,不过是欺负人,何必自己浪费力气?”
啊?
宓荋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怒极:“你,你什么意思?”
吖?
珠帘一动,空桐潋滟探出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魅影:“嘛,看不出来吖,嘻嘻,人家现在没有时间啦,下次一定用你的法子去欺负人哦。”
看着宓荋和魅影俱是诧异的神情,潋滟这才一摔帘子,从自己的碾玉坊出来,躲过宫中的巡视,溜到墙边的时候,看到酴醾架下,有人在啼哭,哭得比方才的宓荋凄惨。
潋滟猫着腰,生怕酴醾架下的人看见,匆匆而过的时候,看到个隐约的影子,好像是新晋为准圣女二席的白马昭湄在殴打一个银衣小鬟。
轻轻地穿过酴醾架,从幻雪宫中溜出来,天色已然渐渐暗下来。
一路飞跑地赶到了惊鸿馆,越墙而入,穿过密道,然后她轻车熟路地到了庚的小院。
自从上次见过庚以后,她又偷偷来过几次,而且来的次数越来越勤了,她也感觉到这样很危险,因为卢妃仙子快回来了,如果她的行踪被人发现,不但自己倒霉,还会牵累到庚,就像现在,她本来想明天早晨再去看庚,可是忽然之间动了念头,就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
和庚在一起的时光,温馨坦然,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以懒懒地靠着庚,看天上的流云。庚总是想方设法地哄着她开心,带着她玩。
还有两步就要跑到那个小木门了,潋滟忽然停住了脚步,她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很浓重的血腥气。
陡地心中一紧,潋滟屏住了呼吸,矮下身子,潜入草丛,悄悄地挪到了门口,侧耳倾听,院子里边一片死寂,这次从草丛里边慢慢地探出头。
小院里,触目之处,都是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