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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欺人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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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尸体,或躺或卧,姿势各异,他们都和庚一样的装束,白衣如雪,乌发似墨,他们也很年轻。只是现在他们都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成了一具具僵冷的尸体。
四周死寂,夜色沉沉,院子里边的所有窗棂上,都透出了摇曳的烛光。
空桐潋滟从门口溜进来,这个门被她踢碎了以后,木屑虽然有人清理了,但是新的木门始终没有装上,她从尸体中间走过去,偶尔停下来看看尸体咽喉上的伤口,越看就越觉得诧异。
这些人的伤口都在一处,咽喉之上,一剑洞穿了喉管,只留下一点樱桃般的殷红。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脸上,不但没有留下临死前痛苦和恐惧的痕迹,反而都带着笑容,很甜蜜的笑容,好像这场集体死亡,是一场盛大的欢宴,他们都抛却了现实中的烦恼,迷醉在酒绿烛红里,再也不愿意醒来,也不愿意回到现世。
站在尸体当中,空桐潋滟歪着脑袋想,这些伤口应该出自一人之手,而且看尸体倒下去的形状,根本没有反抗搏斗的迹象,就是说,凶手是一个人,然后顷刻之间就杀死了院子里边的所有人,而且这些俊美的院奴们还满面微笑,毫无反抗地享受着死亡的过程。
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让这些少年甘心情愿地被杀死?
庚.
空桐潋滟想起了庚,既然院子已然被人洗劫了,庚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心,随之一紧,空桐潋滟没有急匆匆地跑过去,而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溜到庚住的地方,也许,凶手还在,潜伏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时刻都准备偷袭。
听月小居,庚住的地方,雪洞一样,古拙而幽雅,他带着潋滟来过两次。
同样是触目皆白,潋滟还是喜欢庚的小居,讨厌自己住的那个碾玉坊,处处饰以水晶,玉石和古银,白得耀眼,让她生厌。
到了听月小居的外边,看到窗棂上投映上的熟悉人影,空桐潋滟松了一口气,她感觉到了庚的呼吸,他还活着。
活着,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可是外边发生的事情,庚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对外边的事情了若指掌,还可以安然地坐在窗前吗?
他被人劫持了身不由己?
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空桐潋滟没有冒冒然地进去,而是贴到了窗台下,侧耳倾听,里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好像是耗子嗑东西一样。
庚的呼吸很顺畅,在他的呼吸声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很轻的呼吸。
进来吧,你来了也好,可以见到最后一面。
庚语带忧伤,微有凄然,他已然听到窗外潋滟的声音。
每次见到她,庚都很快乐,他笑起来的时候,和孩子一样,听到他这样的语调,潋滟心里就扎了词儿一样,非常不舒服。
她讨厌看到别人愁容满面的样子,遇到什么事情,也用不着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如果换了别人,潋滟会很鄙弃地转身就走,兴致来的时候,更乐于落井下石,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既然都如此愁眉不展,她也就顺水推舟,让不幸来得更多一些。
可是这次是庚,潋滟有些耿耿于怀,进了小居后,看到庚坐在窗前,十指飞动,在用蒲草和红色丝线编制一样东西,看形状是女子佩戴的香囊。
蒲草最韧,红色最烈。
听到潋滟进来,庚没有抬头,手指动得更快了。
幽淡的栀子香气,在听月小居中飘溢着,香气来自那个香囊。
庚,姿态优雅地结好最后一个结,然后拉过潋滟的手,把香囊塞到她手心里:“潋滟,你最喜欢的栀子花,我采了很多,风干里,在香囊里边,这个送给你,也是一个念想儿吧。如果你以后可以偶尔想起我来,总算有样东西可以触景生情。”
微微地笑意,让庚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好像极力掩饰着内心深处的忧戚,越是如此,那份忧戚反是欲盖弥彰。
不要啦,这样算什么嘛?
空桐潋滟使性子地把庚的手甩开,那个无比精致的小香囊也扔了回去。
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庚起身,蹲下来,动作轻柔地把香囊给潋滟系好了,然后塞到她的贴身小衣里边,满眼爱怜地看着潋滟:“走吧,潋滟,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事情,所以,一定要记得我长久些,别那么快把我忘了。”
不要嘛!
庚含笑说的几句话,刀子一样,让潋滟心里说不出来的郁闷,粉嫩嫩的脸腮上,湿了一片。
纤细修长的手,水样薄凉,庚轻轻地拂过潋滟的脸,宛若抚弄着一朵娇美的花,小心翼翼又无限怜惜:“潋滟哭了,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眼泪更珍贵,游戏已经开始了,我逃不出宿命的劫厄,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连累你?潋滟是世上最漂亮最可爱的,你要永远可爱漂亮下去。”
滚开啦!
空桐潋滟任性地挥手一拳,重重地捶打在庚的胸口,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滑落,从她记事以后,一颗眼泪都没有掉过,可是现在,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庚,到底怎么啦?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好多死人啦,人家还算不算你的潋滟姐姐嘛?有事儿不说,人家不做你潋滟姐姐啦,当人家就没有认识过你!”
她依然分不清楚姐姐和叔叔的区别,但是话中的急切、愤怒和伤痛,还是很清楚地震撼着庚,只是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路,前是悬崖,后无归途。
一颗晶莹的泪珠儿,从庚的眼角滑落,他如玉般的脸,被清澈剔透的泪水趁着更加白皙:“危险的事情,我怎么舍得把你搅进去?”
抽泣了一下,空桐潋滟把脸上的泪痕擦干,瞪着眼睛,凶光爆现:“嘛,庚,你认识了人家,就惹到了人家啦,不当我是潋滟姐姐对不对哈?与其让别人杀了你……”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从空桐潋滟的袖中飞出,直奔着庚的咽喉。
手,在瞬间握住了寒芒,血,嘀嗒而下。
庚眼中满是痛楚和怜惜:“不告诉潋滟,是我的错,好,我说,如果真的牵累到你,举头神明皆可作证,我愿意身入地狱,愿你平安无事。”
他的手,轻轻松开,掌心被红线理的利刃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空桐潋滟余怒未消,忽然间才想起这小居里边还有一个人,她方才只顾着庚,只顾着生气了,所以竟然把那个人给忘了。
庚顺手一指:“她,就是游戏的筹码。”
空桐潋滟也回过头去,看到里间的床上坐着一个孩子,比自己的年纪大不了多少,穿着打扮和自己不同,应该是男人,可是眉眼如画,玲珑妩媚,又像是个女孩子,那个孩子坐在床上,双腿不停地晃动着,身上斜跨着一个鹿皮小褡裢,她对屋外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剥着栗子吃,洒了一地的栗子壳儿。
恍惚间,潋滟觉得这个孩子有些眼熟。
庚拉着潋滟的手:“如果我们可以把她送出藏龙山,我们就赢了,只是要出藏龙山,要经过一片瘴疠地,那个地方被称作鬼哭峡。无论飞禽走兽还是人,要经过鬼哭峡是不可能的事情,恐怕已进入峡谷,就被瘴疠毒气熏倒……”
幻雪宫就地处藏龙山山脉,藏龙山位于邠国和邻国的交界之处,忽白城和邻国的图苏城相去不远。要想离开这里,只有两条路,一是经过幻雪宫,二是穿过鬼哭峡。
啊,听到这里,空桐潋滟高兴起来,把自己挂着脖子上边的那个坠子举起来:“不怕哒,人家有这个啦,这个可以避瘴疠嘛。”
庚轻轻摇头:“潋滟,我知道你这个是骊龙之珠,可以避瘴疠,驱五毒,可是这个是邠国的国宝,人人都知道是海龙圣君送给潋滟的礼物,如果你拿着这个护送穿过鬼哭峡……”
空桐潋滟不等庚说完,立刻拉着他的手:“来啦,来啦,我们现在就走啦,庚,我们会赢大,一定会赢哒。”
轻轻脱开潋滟的手,庚笑着抚着潋滟的脸颊:“孙子兵法上有一条计策,叫做声东击西,聪明的潋滟一定知道,对不对?”
潋滟点头,也明白了庚的意思:“吖,可是你留下,很危险哒!”
庚又是担忧又是关切:“更危险的是潋滟啊,那个孩子,才是这场游戏的筹码,你要带着她穿过鬼哭峡。” 他说着话,附在潋滟的耳边,轻声说“而且那个孩子这里还有些问题。”
他说着,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潋滟的头,然后才向着里边床上的孩子招了招手,那个孩子蹦了下来,几步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把栗子,一边儿跑,栗子和栗子壳一边掉下来。
狠狠地瞪了那个孩子一眼,潋滟用力地捏着庚的手。
庚看着那个孩子的眼光,也是一样的温和,让潋滟心里有些不快。
好像恋恋不舍地为那个孩子拢了拢垂落的散发,庚温柔地:“雪若,我说的话都记住了?”
嚼着满嘴的榛子,叫雪若的那个孩子用力地点头,她好像也很悲伤,面对必须的离开,雪若也感觉到了依依惜别的痛。
点头又点头以后,雪若含糊地说了一句:“娘,我走了,你会不会有危险?”
笑着摇头,庚轻轻拍了拍雪若的肩头:“放心吧,去你该去的地方,这场游戏我们就赢了,雪若,你现在是林家唯一的血脉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就算法子不够光明正大,为了活下去,也是无可厚非,因为这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
林雪若满眼疑惑:“可是爹爹去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庚还是笑,好像觉得林雪若太天真了,所以笑她:“你到了地方,我和你爹爹就会去找你,快走吧,不然我们就输了。”
空桐潋滟听得有些懵懂,这个林雪若冲着庚叫娘?庚不是男人嘛,男人可以做娘?不是男人只能做爹吗?还是庚本来是个女人?但是以母亲卢妃仙子的精明,怎么可能在她的后院里边混进个女人来,还被封做院主?
外边隐隐有肃杀之气,庚有些紧张了,连忙一推潋滟:“她来了,快点儿,潋滟,等你回来以后,我回告诉你答案。”
定定地看了庚一眼,潋滟咬着嘴唇:“嘛,庚,言而无信的话,人家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哒。”
说了这句,潋滟也感觉到外边越来越近的杀气,也不再多话,拉着林雪若转身就跑,她们两个从后边绕过去,跳到那个有水井的院子,到了这里,潋滟更觉得身边的林雪若一定见过,不过眼下急匆匆地逃,没有时间多想,林雪若首先钻进了那个密道的出口,就是那个假山里边。
她认得道儿?
空桐潋滟的脑子里边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也急急地钻进去。
前边的林雪若爬得快极,好像闭着眼睛都能出去一样,对密道熟悉之极,从另一头儿出来后,潋滟连气儿都来不及喘,拉着林雪若飞快地往外跑。
从惊鸿馆出来,顺着小路,本来是空桐潋滟拉着林雪若跑,但是后来变成林雪若拉着空桐潋滟跑,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鬼哭峡,峡谷口,氤氲之气,五彩斑斓,尸体腐朽的味道,夹杂在这股令人欲呕的味道里边。
隐隐地听到丝竹之声,空桐潋滟脸色大变,这是母亲卢妃仙子的箫声,听这箫声是越来越近,如果卢妃仙子赶到了,她们两个谁也别想跑。
一把将骊龙之珠拽下了,塞到林雪若的手中:“嘛,人家不能送你啦,走啦走啦,看着你就讨厌喔。”她害怕林雪若纠缠不清,真的被卢妃仙子堵住了,就大事不妙了。
林雪若倒不客气,接过来后捏在手中,转身就跑。
看着一溜烟似的林雪若,空桐潋滟有些气恼:“嘛嘛,都不会说声谢谢哒?”
我在水井里边救了你,你也没有说谢谢呀。
很清脆甜润的声音,林雪若头也没回,却扔过来一句话。
水井?
空桐潋滟忽然想起来,她第一次爬出密道,在水井边儿上探头看下去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自己,就是这个林雪若,当时水井里边的光线很暗,不是特别真切,难怪自己一直觉得她很面熟。然后自己掉进了水井,有人用谁捉住她的脚踝,原来那个人是林雪若,那么从上边系下井绳的人是谁?
庚?
林雪若为什么住在水井里边?
她管庚叫娘,如果庚真的是她娘,她爹是谁?
箫声渐近,慢止,轻盈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悦耳的笑声:“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我们的潋滟在依依惜别哦?本宫虽然没有斑马以衬情境,却有白马带本宫肃正宫规,白马昭湄,把夜不归宿的空桐潋滟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