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雪妖孽传》黯夜妖灵

6、命悬一线

　　日，欲西沉。
　　碾玉坊中，静如止水，光线逐渐昏暗。
　　娃娃始终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而且锋芒内敛，如剑入鞘，只要有风吹草动，就寒气迸现，先声夺人。
　　床上的空桐潋滟，依旧气若游丝，伤成那个样子，还能活下来，除非有鬼上身。
　　娃娃知道马上就要有一场惨烈的拼斗，所以她蓄存体力，想活着，不能期待奇迹，只能依靠自己。
　　好像是一厢情愿的固执，可是娃娃决然断定，卢妃仙子绝对不会杀自己，以幻雪宫之势，卢妃仙子之尊，她居然亲自到了忽白，监视空桐潋滟杀了伍花娘和没藏好，娃娃很清楚卢妃仙子想得到什么。
　　那是一个对卢妃仙子来说，带着致命诱惑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卢妃仙子怎么会甘心？她不杀自己，一定以为东西在自己身上，只是在设定这个赌约之前，卢妃仙子不知道用什么可以要挟自己。
　　这个阴沉的死狐狸，在虐戏昭湄的时候，也看到了自己的弱点。
　　死。
　　除了死亡，娃娃并没有什么好怕。
　　卢妃仙子一定是拿捏到她的弱点，才把她带到这里来，将她与空桐潋滟的命，系在一起，如果她想活下去，空桐潋滟也必须得活下去，要想救空桐潋滟的命，就得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而且，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空桐潋滟，应该是最大的震慑。
　　这是卢妃仙子的如意算盘。
　　只是她的如意算盘，被娃娃看破，她已经准备好拼死一搏，不是为了鱼死网破，而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让卢妃仙子重新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那个东西拿出来一定会死，娃娃可不想死，所以她要自己变得更有价值，不走卢妃仙子给她设定的路，然后让自己活下去。
　　娃娃虽然很聪明，但她不是旷世奇才，察言观色就可以揣测到卢妃仙子的心思。
　　她只是习惯了而已，对任何人都多着一份戒备，甚至对自己，也不会完全信任。
　　换了谁，从懂事的时候，就因为怀璧其罪，跟着伍花娘颠沛流离，被人追杀，东躲西藏地过日子，武功不济，便以色相诱人，为了能逃出生天，伍花娘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包括牺牲掉娃娃。
　　低低的抽泣声，隐隐传来，几个银衣小鬟，看着空桐潋滟毫无转圜的样子，慢慢陷入了绝望，她们死死地盯着床上的潋滟，希望看到奇迹发生。
　　渐渐凝聚的杀气，从碾玉坊的外边，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悄悄渗入，侍立在外的白衣小鬟，已经开始准备开始杀戮。
　　这些小鬟里边，只有一个人毫不动容，依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犹如影子，仿佛连呼吸都变得透明，她抱着一只比拳头大不多少的黑猫儿，微微垂着头，轻轻抚弄小黑猫儿，根本不去关注空桐潋滟的生死。
　　眼角的余光，扫过屋子里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抱着猫儿的魅影身上，娃娃眉尖一挑，神情为之一滞，就像好好地走着路，忽然被石头硌在脚底，虽然不是特别痛，但是很讨厌。
　　魅影就是这颗硌脚的石子儿。
　　除了空桐潋滟和自己，这里绝对不能再多一个喘气儿的活人。
　　等自己杀了屋子里的银衣小鬟，和外边的那些宫神弟子后，卢妃仙子一定会改变原来的念头，至于空桐潋滟会不会死，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她相信，卢妃仙子会置潋滟生死于不顾，也相信这个女人会耐不住性子而变着法地折磨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自己就没有了任何价值，下场也强不过此时的空桐潋滟。
　　别的人对娃娃来说，已然和死人无异，唯有抱着猫儿的魅影，好像一根纤弱细小的刺，看一眼就扎在心上，痛也不是特别痛，可是刺在哪儿怎么能舒畅。
　　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是弯刀的名字，藏在自己的衣袖里边，自己磨砺多时，锋刃凝霜。
　　刀不轻出，出必见血。
　　虽然说不上魅影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娃娃对她还是耿耿于怀，所以娃娃的目标，先锁定了魅影。
　　若无其事地慢慢靠近了魅影，娃娃极力收敛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来：“你叫魅影？”
　　哦。
　　魅影没有抬头，已经摩挲着自己怀中的小黑猫儿：“我们见过。”
　　娃娃的笑，更伪善：“你也是幻雪宫的弟子？”
　　欺身，又进了一步，可是娃娃的感觉很怪异，好像自己的身前，有一股无形的水流，大海里边的暗流，旋回汹涌，每前进一步，水就深了一些，在她离魅影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好像那无形的暗流，淹没到心口，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海，除了死亡，娃娃最怕的就是海。
　　轻轻抬起头，离得如此之近，娃娃清楚地看到，肌肤晶莹如雪的魅影，有着一双幽蓝深邃的眼睛，蓝如天，深如海，就算毫不表情地看过去，也令人陡然生寒，就像一片幽冷沉寂的海水，蕴藏着死亡的气息。
　　魅影幽蓝的眼光，慢慢浸入了娃娃的惶恐，一丝浅笑涌上眼底，嘴角微翘：“现在，我是她的玩具。”稍微停顿下来，笑容转瞬不见，冷凄凄的眼神看着娃娃“我若是你，就不做蠢事。”
　　脊背生寒，冷津津地汗意。
　　娃娃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竟然被魅影震慑住，犹豫沉吟。
　　呀。
　　有个银衣小鬟惊呼一声。
　　床上，直挺挺的空桐潋滟呼地坐起来，那双晶亮亮的眼睛陡然睁开，眼波欲流，娇媚横生，粉嘟嘟的脸蛋儿，艳羡桃花，微翘的唇，轻轻嘟起，语带娇嗔：“叔叔，天寒雪冷，也吃杯酒来暖暖，奴家不胜酒力，这半杯残酒，叔叔替奴家喝了嘛？”
　　她说话已然换了个腔调儿，虽也娇嗲，全然不似空桐潋滟平日里娇憨明媚，另有一番可爱怜人之处。
　　说完话，一双粉嫩嫩的小手，手背上还有几个圆圆的小窝儿，虚拟着空拳，好像端着酒杯，眼中的妩媚，都要流淌出来。
　　几个银衣小鬟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地：“空桐小姐，空桐小姐？”
　　幻雪宫中，没有一尺之男，何来的叔叔？
　　除非空桐潋滟去过了后山的惊鸿馆，据传宫主卢妃仙子的三千面首，就住在后山惊鸿馆里边，那是幻雪宫的禁地，不但擅入者死，而且连知情不报者也会牵累被诛。
　　这几个银衣小鬟隶属于幻雪宫五司之中的披香司，从小就被拨过来照顾空桐潋滟的日常起居，如果空桐潋滟出了事儿，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几步过去，娃娃伸手拽住了空桐潋滟的衣襟，一下把她从床上拽下了摔倒地上：“装神弄鬼，给老子醒过来。”
　　旁边的银衣小鬟都被满眼杀气的娃娃吓住，眼睁睁看着娃娃动手，竟然忘记了阻拦。
　　眼生薄怒，娃娃恨极，她认定了是空桐潋滟在捣鬼，这个死孩子一定听到了卢妃仙子的话，才故意戏耍自己。
　　哏儿地一声，空桐潋滟被摔得七荤八素，本来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小小的脑袋，晃了晃，向旁边一歪，气息全无。
　　犹豫了一下，娃娃又是狠命地把空桐潋滟轮起来，然后又摔到地上，空桐潋滟的身体震颤了两下，已然毫无反应。
　　死了？
　　娃娃有些吃惊，如果空桐潋滟真的死在自己手上，卢妃仙子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就算那个东西在自己身上，也换不回可以活下去的条件，空桐潋滟毕竟是卢妃仙子的嫡亲骨肉。
　　惊慌过后，又是疑惑。
　　难道，这是一个局中局？
　　会不会是空桐潋滟故意闭气装死，然后引逗自己将东西拿出来救她？
　　还有那个浑身都透着奇诡邪气的魅影，她说她是空桐潋滟的玩具，如果主人死了，玩具也没有了存在的意思，看魅影漫不经心地神态，没有丝毫担心的样子，娃娃觉得，空桐潋滟一定是在装死。
　　不能上当。
　　如果她真的死了，大不了玉石俱焚，如果上了当，自己必死无疑。
　　该死的小贱人！
　　银衣小鬟们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纷纷怒骂娃娃，一个个状如疯癫，张牙舞爪地扑奔过去，她们都是侍女，是幻雪宫中地位最低等的人，所以她们没有习练武功的资格，只是出于本能地要掐死娃娃。
　　空桐潋滟没气儿，她们都得随着陪葬，本来空桐小姐已经醒转了，结果让这个死丫头给摔断气儿了。
　　她们好几个人，年纪也在十二三岁，比娃娃大很多，此时已然绝望之极，全然不顾后果，只想在自己临死之前，把害惨了她们的娃娃给掐死。
　　听到里边的吵嚷，外边的宫神小鬟们手持长剑，一拥而入，清吒声中，寒光如雪，纷撒飘落，冷芒掠过，低吟如泣，屋子里那几个银衣小鬟委顿余地，娇小的身体挣了几挣，瞪圆的眼睛里，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七八柄长剑，先将娃娃围在其中。
　　你们找死。
　　娃娃眼中含煞，清喝了一声，她故意先出声，好像在暴露自己的浮躁，故意在对手前边露出空门，因为对方有七八个人，已经将自己团团围住，她们联手一气，以众欺寡，她不想为了眼前这几个人而消耗体力，因此铤而走险，向引得她们几个先行出手，然后一举歼灭。
　　那几个白衣小鬟果然上当，在她们眼中，娃娃不过是个小孩子，几柄剑，从不同的方向，齐齐刺来，眼见着娃娃就要变成了蜂窝。
　　就在剑尖快要沾衣的瞬间，娃娃骤动，裙角牵风，雪影飘寒，她的弯刀，没有砍人，也没有去磕挡刺来的长剑，只是用四两拨千斤之力，挑、拨、点、转，然后纵出圈外。
　　几柄剑的力道，被娃娃的到拨转了方向，她们力道已出，势头正劲，无法撤回，不由得花容失色，娇声惊呼，奈何手中的剑如洪水泄闸，去势汹汹。
　　剑，破体而入，血，迸溅如泉。
　　几个白衣小鬟痛苦地呻吟一声，看着自己的长剑刺入了同伴的身体，自己的体内，也滞留着同伴的剑刃，而她们想杀死的娃娃，一脸轻蔑地冷眼旁观。
　　嘛，好狠地心吔，啊拉，你就是蛇蝎美人啦？
　　空桐潋滟娇美的声音，微带着沙哑，不知何时，她坐了起来，脸上依旧没有血色，白得和瓷娃娃一样，不过神采奕奕，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可以溢出水来，此时双手捂着娇翘翘的小嘴儿，坐在床边，踢腾着两只小脚，在嘻嘻哈哈地笑着。
　　横了空桐潋滟一样，娃娃嘴角抽搐一下：“笑吧，死妖孽，反正死的也是你们幻雪宫的走狗。”
　　娃娃冷笑着，心里送了一口气，幸好自己没有上当，难怪伍花娘连逃跑的时候都告诫她，一个人要想在江湖上活得长久，什么事儿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好事儿，什么人都可以当，就是不能当好人。
　　开始的时候，娃娃还问为什么，但是被伍花娘用藤条抽打得七八天都不敢坐下以后，她学会了沉默，伍花娘说什么，她赞不赞同都会低眉顺眼地听着。
　　空桐潋滟白了娃娃一眼：“嘛嘛，很清高吖？人都进了幻雪宫啦，能当走狗就是你的幸运了吔，啊拉，死娃娃，不想当狗你想当什么吔？”
　　娃娃呸了一口，怒冲冲地：“当什么？老子要当你爹！”
　　看着这个娇嗲嗲的空桐潋滟，娃娃就满腹怒火，空桐潋滟虐杀了伍花娘，她连收尸安葬都不能去做，也不知道现在伍花娘的尸体会不会喂了野狗，没想到此，她就咬牙切齿地恨。
　　空桐潋滟愣了愣，然后向着魅影一招手，旁边的魅影低着头，还在抚弄怀中的猫，可是她好像头顶长了眼睛，看得到空桐潋滟招呼她，脚步轻盈地挨了过去。
　　笑眯眯的一探手，空桐潋滟拽住了魅影的头发，往怀中一带，将魅影的耳朵扯到了自己的嘴边，一低头，将嘴唇附在魅影的耳朵上：“嘟嘟，你爹是什么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