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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枫渔火对愁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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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香书斋中,传来一片朗朗读书声。萧如非着一袭浅灰色布衣,手持书卷坐于书案前,听着面前十几个孩子朗读《千家诗》,然而终究,他的目光还是从书上游离开,定格在了蓝鸢身上。相处数日,蓝鸢与他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很少说话。这些日子以来,萧如非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蓝鸢的一举一动,尽管依然还带有怀疑,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蓝鸢是个举止得体、礼数周全且聪慧伶俐的人。就像此刻,他坐在最后,在那些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孩子还在念《千家诗》的时候,他已经在独自一人安静地翻阅着《史记》。
十四岁并不是读《史记》的年纪,他却看得津津有味。只是萧如非见他虽读得认真,却不时皱眉,料想定是书中所述过于庞杂,以至无法理解。放下书,慢步到蓝鸢面前,萧如非轻声问道:“此书如何?”
“太公自序: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光读已心生敬佩,又如何敢妄自评析,若言有不足,恐对先人是为大不敬。”
“呵呵,不敢评析吗?”萧如非吟吟地笑开了,“你小小年纪已经一幅饱读诗书的样子,将来定是考取功名、进京为官之料。”
刚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书本落地,蓝鸢急忙捡起,转头盯住萧如非,正色道:“蓝鸢此生誓不为官。”
“哦?为何?”
蓝鸢沉默半晌,露出浅浅一笑,回答:“先生再不上课,学生就要跑光了。”
萧如非这才转身,果然,学生不知何时已经跑了大半,或许就在他凝神盯住蓝鸢的时候也说不定。书斋内很安静,剩下的几个学生也没心思再读书,而是看向窗外。窗外雪花点点纷飞。
“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萧如非轻轻地说着,还没说完,剩下的几个孩童就已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书斋外响起一片欢愉笑声。
蓝鸢放下书扭头看向窗外,果真下雪了。江南的雪,据娘亲说珍贵得如同白玉,然白玉尚可采集,唯江南之雪,盈盈而下难以入怀。蓝鸢走出书斋,生平第一次看江南的雪,如棉絮飘落,柔软冰冷,不似记忆中北方的雪,像纸片般大,落到身上后可抖落一身白花。这里的雪,落上身便化成水钻进衣衫不见,伸出手接住一片,顷刻间化成一滴冰水,在掌心凝伫。而娘亲本身,也与这里的雪相似,温和清冷、与世无争,却偏偏转瞬即逝。
“请问先生,我想为过世的娘亲祈福,不知该往何处去?”蓝鸢转过身,安静地问站在身后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萧如非。
“这个……要不城外寒山寺。”
“我不认识路,请问先生可否指点一下?”
萧如非点了点头。
次日大雪初晴,整个苏州城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海中,银妆素裹如同天上云海临世。人过街道,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蓝鸢就在萧如非的陪同下一路来到寒山寺,身后还跟着陵子川。原本并不想陵子川跟来,但他却坚持要跟着,蓝鸢不得已便答应了。白天的寒山寺香火鼎盛,前来烧香的人骆驿不绝,蓝鸢静静地点上香烛,闭上眼双手合十,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陵子川看着身边的他,忽然发现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那一刻,他仿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随着蓝鸢的眼泪颤了一下。只是当时依然年幼,尚不知心痛为何物,直到多年后,当蓝鸢带着清浅的笑,如陌生人一般走过他身边时,他才懂得眼泪为何会落下。
那天,蓝鸢一整天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直到深夜,万物无声之际,蓝鸢才独自来到庭院中,拿出街市上买的萧,对着寒星吹起。萧声随风飘远,如泣如诉、流畅婉转,似飘缈云雾在夜晚空寂的苏州城中萦绕。这样的萧声不禁让书房中的陵正诩凝神屏息聆听,听着听着便怆然长叹。
那夜已是腊月二十,再过不久即是春节。年方十九的玄政独自走在清环殿花庭中,忽然隐约间,似听到一阵幽远的萧声,而当他想要寻找的时候,萧声却骤然消失,只剩下寒风在孤独的夜中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