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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明时节雨纷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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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夕,陵夫人与携幼女陵子湄从扬州娘家回来。在落香书斋,蓝鸢第一次看见陵夫人,心中就猛地一惊,眼前这位面如粉瓷、举止端庄的妇人,眉眼间竟与为保护自己而惨死途中的碧环有几分相似。而当陵子川将蓝鸢拉到她面前时,她也不禁愣住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蓝鸢身边,盯着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想问些什么却又最终忍住了,只是轻轻地,如同拥抱自己的孩子一样,将蓝鸢拥入怀中。
没过多久,蓝鸢便从陵子川及其他人口中旁敲侧击问到了陵夫人的名字。夫人娘家姓李,是扬州盐商,夫人名碧如,为家中长女。娘家亲戚还有两个弟弟与妹妹,而最年幼的妹妹正是碧环。
正月十五,陵府全家人于城里赏灯时,蓝鸢悄悄地写了一纸字给夫人。不一会儿,陵子川就看到她坐于九曲桥畔的湖心亭中,泣不成声。蓝鸢幽幽地说了声“对不起”,她握着手绢摇了摇头,便丢下蓝鸢独自一人离开。湖心亭中,任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蓝鸢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陵子川拉起他的手,将他带出去。当时陵子川还不知道娘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蓝鸢给她的字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只有陵正诩,在冥冥中,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而当陵子川真正知道那张字条所写的内容时,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冬去春来,时间的流逝如太湖之水,乍看只道是平静无波,实则千帆已过。
不知不觉来到落香书斋已三月有余,每天看书打杂,一切都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一开始什么都不会,连打个水都会把桶摔掉,到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生火煮饭,蓝鸢渐渐地感觉自己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这些变化自然逃不过萧如非的眼睛,只是不管他如何拐弯抹角地套话,蓝鸢始终守口如瓶,对于自己的出生、家里有些什么人一概讳莫如深,时间一长,萧如非也不再询问。直到清明,萧如非才隐约地探出了一些端倪。
越是接近清明,蓝鸢便越显得孑然离索,他时常坐在窗边愣愣地望向远方,一望就是大半天,甚至忘了吃饭干活,就连读书时书本从手中滑也浑然不觉。萧如非看在眼里,明知他心中藏有太多事,却也难以开口去问。直到清明前夜,萧如非才将发呆的蓝鸢唤到书房,不经意地问了句:“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先生,明天可否去太湖点莲花灯?”入夜,蓝鸢在书房里,一边研墨一边喃喃地问。
“嗯,可以。你应该已经认识路了。”
“听说先生会武功,可否教我?”
萧如非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一眼,轻轻笑道:“现在才学,已经晚了。再说,书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学武?”
“我娘临终前曾嘱咐我,必须要活下去。但这世间太过凶险,光凭读书的话,真遇到凶恶之徒该如何是好?是讲道理还是诵诗文?还不如学点武艺防身来的实在,而且我也不能确定,他们真的就这样善罢甘休了。”
“哦?”萧如非抬起眉头,盯着蓝鸢打量了好一会儿,又沉思片刻,才不紧不慢地问:“他们是谁?”
蓝鸢一愣,手中的墨随之抖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追杀我的人。”
“那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呢?”
“自然有他们的理由,我不知道。我想学武,只是为了防身,先生可否……”
萧如非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轻轻抚摸着蓝鸢的头,第一次用爱怜的,如同怜悯受伤小动物的眼神看向蓝鸢,轻声叹息道:“你还是没把我当自家人。”
蓝鸢低下头,轻轻推开萧如非的手,“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仿佛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萧如非抿着唇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同情的神色。不久前他在与其他好友雅士聚会时,他听到过一些风声,只不过事关重大,大伙边说边不时防人耳目,说到最后,满座人皆唏嘘不已。但这些风声,到底是真是假,谁心里都没底,大家也只是随便说说,茶余饭后的无稽之谈罢了。然而现在,在蓝鸢的话中,他却仿佛看到了事情的真相,整颗心立时重重地沉了下去。
“学武当然也是可以,不过……”
“算了,还是不学了罢,一切听天由命就好,先生也不必烦恼。”似乎是看穿了对方的忧虑与对自己的顾忌,蓝鸢又改变了主意,令萧如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年清明,蓝鸢在太湖边放下一盏莲花灯,在萧声中渐行渐远。当无数盏莲花灯汇成一片光影交错的白色花海时,蓝鸢仿佛又一次回到那片荷塘,回到与另一个少年共同读书下棋习武的时光,回到吹萧抚琴给母亲听的夜晚。
于是,此后的每一年,蓝鸢都会在清明节放下一盏莲花灯,看着它载着萧声与思念,随波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