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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梅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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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与非蹲下,伸手拈起一小嘬沙土搓了搓,指尖沾上一点暗沉的猩红,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有血,有衣服,有夜明珠,唯独不见人。
或许巡逻大爷口中的那几个公子哥只是受了伤不小心把血洒在这里,但也更有可能……他们已经死了,这身衣物和夜明珠便是他们存在过的唯一的痕迹。
挥袖将衣服和珠子重新掩埋,恢复原状,江与非起身看向面前的小楼,那原本沐浴在阳光中的楼阁,忽的蒙上了一层阴影。
杏花楼幕后主事之人是谁还未找到,楼主和副楼主却已经能定罪了。
另一边,江宇和红枫来到苏明镇,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今年花神的故居。
今年花朝节的花神名为苏姜云,自幼父母双亡,十岁之前寄住在舅舅家,十岁之后搬到父亲留下的一栋小院里独居,十五岁前往帝都,担任花神短短半年便神秘失踪,除了双鱼客栈帝都城北分店的小二偶然听到说起过自己的家乡之外,再无人知其来历。
苏明镇地处南方,山明水秀,却只是大越辖下一座不起眼的小镇子,面积还没有外城的一半,寥寥数十户人家人人沾亲带故,邻里之间十分熟悉。
江宇和红枫两人进了苏明镇之后一路打听,先是去了苏姜云舅舅家,听说他们一家都已经搬到外地去,又借着攀谈的理由从邻居们口中探出了苏姜云的信息,这才找到她家来。
苏家小院由前庭和小石楼组成,红墙黛瓦,草木繁盛,院子里还有个泉眼,周围郁郁葱葱长满了兰花苗,是非常典型且灵秀的南方小院。
庭前靠近门廊的地方种着一株枣树,现下已是深秋,枝叶间挂果累累,地上还掉了不少,却无人采摘,可见这院子已许久没有人进来过。石楼门扉紧闭,铜锁静静挂在门上,锈迹斑斑。
“四哥,这儿怎么种了这么多韭菜?”红枫左顾右盼,忽然指着泉眼的方向问。
江宇板着脸敲了敲她脑袋:“那是兰花苗,不是韭菜。”
“哦。”揉揉被敲中的地方,红枫小跑到兰花苗前蹲下,拿手指拨弄两下,又问:“四哥,这是什么品种的兰花?”
“应该是行香子,苏明镇盛产兰花,其中以行香子最多也最为常见,几乎每户人家都有种。”江宇拔下发钗,对着锁头比划一下,熟练地开锁,“你看看那花苗中间是不是有条金线。”
红枫依言查看,果然在茎叶上找到了细细的金丝:“有,而且有几株不止长了一根。”
“行香子生命力顽强,再恶劣的环境都能存活,不到山穷水尽绝不凋零,花期也极长。你看到的金线就是它的种子,金线越多,繁殖起来越快越简单,生长周期也越短。两条以上金线的行香子只需三个月便能开花,而且不限季节。”
说到这里,锁咔哒一声开了,江宇没有多想,冲红枫招招手,然后推门走进房中。
红枫撒开揪着的叶子,大步跑了过去。
石楼空了有些日子,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门一开灰尘飞扬,呛得红枫打了个喷嚏。
见状,江雪剑自发出鞘,在江宇周身环绕一圈,带起的微风吹散了扑面而来的飞灰。
“这把剑到底是你好友的还是你的?我怎么感觉它完全是拿你当主人对待呢?”红枫揪揪鼻子,把鼻尖揉搓得通红。
江宇笑了笑:“从某种方面来说,江雪也算是我的剑。不说这些了,我们分头找找屋里有什么线索吧。”
“好。”
两人做了简单的分工后,一个在一楼四处翻看,另一个走上二楼,直奔苏姜云的房间而去。
江宇负责一楼。
他先是把能找、能抬得动的地方翻了一遍,然后在地板、墙面和家具上敲敲打打,看有没有暗格或密室机关。做完这些,他唯一的收获就是沾了满手灰,这也肯定了他的猜测——苏姜云在卷入花神之事前只是个普通人。
拍拍掌心的灰尘,江宇随意地环顾四周,打量客厅中的陈设摆件,视线不经意掠过墙上的挂画,突然顿住,定定看着其中一幅。
挂画有四幅,分别绘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梅是红梅,兰是行香子,竹和菊也都是乡野市井就地取材的青竹野菊,却形神具备,颇有名家之风。
不过江宇看的不是画,而是从行香子这幅图中,发现了一件怪异之事。
行香子生长周期不长,尤其是生有两条以上金线的行香子更是能在三个月内开花,是一种相当易种易活的兰花。
但院子里的行香子现在还是花苗,这就说明最多三个月之前,有人曾到过这间院子,种下了行香子的种子。
花朝节在三月,苏姜云是花朝节过后半年失踪的,也即九月,而现在是……十月下旬。
泉眼旁的行香子很有可能是苏姜云种下的!
思及至此,江宇连忙奔出门外,跑到泉眼前,看着那些生长得郁郁葱葱的兰花苗良久,眼神一凝,似是发现了什么,弯腰挖出了其中一株。
花苗长势极好,茎叶修长而青翠欲滴。而在花苗底下,正埋着一页泛黄的纸包。
江宇拆开纸包,一截泛着玉色光泽的梅枝映入眼帘,枝头犹开着三两朵红色的花,仿佛刚从冰天雪地中摘下,染着清冷寒意,又生机沛然。
这里的行香子长得这么好,这截梅枝功不可没。
与此同时,楼上的红枫也有了发现。
红枫着重搜查苏姜云的房间,在她的“破坏式搜索”、“地毯式搜寻”下,原本整洁的房间乱成了极富想象力的模样。
“什么才叫有价值的线索呢?”
把自己觉得古怪、可能是线索的东西翻出来堆在一起,红枫擦擦额前的汗水,用布包了打算扛下去给江宇看。
扛着布包走出几步,红枫不小心绊到什么,右脚往旁边一崴,虽然迅速站稳,还是不免撞到窗边的软榻,这一撞,直接撞出了连锁反应。
软榻向墙的方向倾倒,在墙面上撞出一个豁口,而后以这个豁口为中心,整面墙迅速坍塌,掉落的碎石砸倒墙后的薄纱屏风,屏风倒下时,系在它上面的两条锁链随之带出藏在房梁上的东西——一幅画轴。
“……”
红枫目瞪口呆。
楼下的江宇听到头顶传来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响,将梅枝往袖里一藏,三两步跑上楼,就见红枫站在一片狼藉中呆若木鸡的模样。
看她没事,江宇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无奈道:“你对苏姑娘的房间做了什么?”
江雪非常人性化地点头,表示自己也有相同的疑惑。
红枫一脸无辜:“四哥,我什么也没做,就是撞了这张软榻一下,然后就……出现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江宇嘴角一抽,但也没有与她计较,在遍地碎石沙砾凌乱器物中看到了那卷被锁链绑着的画轴,挥袖将其取到手中。
“这个是被屏风带下来的。”红枫说着,探头看着画轴,催促道:“四哥你快打开看看!”
“好。”
江宇抬手轻拂,束缚着画轴的锁链变成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画卷缓缓展开,其中所绘之物徐徐跃入眼底。
泛黄的宣纸里长出一树傲雪凌霜的红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远天近水将它映照得幽微深静,仿佛空潭月明。
随着画卷完全舒展,一股沛然生机充盈四方,整座小院如春回大地,遍地草木疯长,行香子一瞬花开。
“这是……梅心妖魄?”江宇看着画上泛起微光的红梅白雪,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把画合上。
就在画轴合拢瞬间,四周生机尽退,唯有庭中繁茂的花木可证明方才发生过的事。
红枫:“……”
震撼我全家.目瞪狗呆.gif
“四哥,刚才那是什么情况?梅心妖魄又是什么?”她惊讶又疑惑地问。
江宇解释道:“简单地说就是一位以修成大妖的梅妖的心魂和精魄,你理解成人类的魂魄即可。”
红枫听完也倒吸冷气:“那不就是说,这画里装着一个……哦不,半个大妖吗?”
“的确如此,只不过这个大妖目前正在沉睡,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或者找到唤醒它的方法,它将会一直沉睡下去。”江宇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在行香子花苗底下发现的梅枝,“对了,我方才发现了一样东西,或许是这位梅妖妖身的一部分。”
说完,他拿出那截梅枝给红枫看。
“还真是啊。”红枫捧着梅枝满眼惊叹,“怪不得苏姜云走了半年,这院子无人打理却一点也不见萧条,原来是有大妖的力量庇佑吗?”
“花神、花妖焚心……”江宇皱了皱眉,旋即展颜一笑,对红枫道:“我大概知道三百年前那三位花神的死因了,走,我们回京城。”
“啊,好!”红枫愣愣地点头。
虽然拿到的线索是一样的,但她脑子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江宇知道了什么。
但为了不被发现这一事实,她也做出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表情,跟上了江宇的步伐。
……
杏花楼内,江与非潜入楼主居住的小楼,直奔她的房间而去。
楼主房间的布局陈设倒是与她的气质一致,都透着股清冷疏离的意味,轻纱帷幔,飘飞在空荡荡的房间,若隐若现地遮掩着床榻和旁边的书架。而除此之外,这个房间再无其他摆件。
面对这一眼便可望尽的屋子,江与非没有盲目寻找,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只青铜色的转盘,以指尖血驱动,身旁化出万千道书字符,一瞬展开,又一瞬汇入他眉心。
做完这件事,他神色苍白许多,眼下的痣也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江与非深吸一口气,看着转盘上飞速转动的指针,直到它停止转动并指向书柜的方向,才将之收起,攥着空木手串走向书柜。
知道楼主身份之后,他行事倍加小心,毕竟楼主这边不像副楼主,不会刻意给探子们卖破绽,或许会布设防护之术。
小心翼翼来到书柜前,江与非隔着数步距离,隔空拉开柜门,不出意料,里面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着的,只放了一排最新出的话本和没有名字的书册。
他把话本的名字都记了下来,打算回去之后再找来看,记完后犹豫片刻,又谨慎取出那几本没有名字的书。
给自己反反复复叠了十几层护体灵光,江与非把书翻开一看,刚看没两行,心里直呼好家伙。
这两本不是书,而是楼主的日记。
x年x月x日,晴,我看了本新话本,被女主人公气死,一时不忿,蒙面暴打作者,致其断更。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x年月x日,大雨,与云绣对弈,输两局,不悦。约其交手,赢十局,悦。
……
江与非翻了几页,记的都是生活琐事,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清闲无事的闺阁女子形象,这倒是令他没想到。
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过半后一篇回忆往事的日记。
九月二十一,暴雨。又一名花神融合失败,焚心而死。三百余年,三百余位无辜者,若他知晓我们用此种方式唤醒他,也许会被我们气得活过来。遥想多年之前,我等借他躯体重活一世,本是天赐之命,却行逆天之事,希望人们离我等越远越好,否则哪日天雷齑顶,恐受牵连。
融合什么?唤醒何人?
莫非与画上那位梅妖有关?
江与非凝眉深思,继续往下看,少顷,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他心下一凛,以留影之术复刻下这几本日记的内容,再将它们放回原位,转身从窗户一跃而出,急急奔向月亮门。
江与非刚走不久,一名婢女打扮的人便进入房间,环顾左右,见无人看守,于是把整个房间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最后拿走了书柜里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