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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深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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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月离和江与非仔细看着半空显现的造妖图,惊愕一阵后陷入长久的静默。
良久,庄月离方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法家有一部典籍名为《弈天》,无杀伤力,但可以利用现有的线索推算其中隐藏的信息。”江与非淡淡地解释着,信手一挥,一面棋子纵横的棋盘陡然出现。
“弈天术的使用条件非常苛刻,如想推算出事物全貌,必须掌握其所有关键线索。方才我试着用弈天之术结合妆奁、布片等物推演了一下屏风中的山水画,只得到少量有用的信息,这些信息指向梅妖和混沌妖气,正好与你手中的两样东西相符。于是我又把它们加进去重新推算了一次,结果……”
结果是什么他没有说,庄月离却懂了。
半空那幅图,便是结果。
可是那图上所描述之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正出神间,庄月离突然看到江与非身体一晃,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扶着桌面作势要倒下。庄月离连忙搀住他,却见他顺势倒进自己怀里,哼哼唧唧地把脸蹭在他肩窝里。
庄月离耳根发红,有些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了?”
江与非闷闷地说:“弈天之术消耗甚巨,我灵力被耗光了,现在头晕得厉害,让我靠一会儿。”
庄月离紧张得手脚不知往何放,犹豫了片刻,还是扶着他慢慢在榻上坐下。
“先告诉我画里的内容吧。”他轻声道,“我担心看漏了。”
成功赖在人家怀里占得便宜,江与非勾起嘴角,仍是佯装虚弱地道:“你先说说你看到了什么,我再补充。”
庄月离点点头:“好。”
说完,他转头看半空中的画。
画中有一株梅树,受天雷齑顶,四分五裂。断裂的部分拆解成六块,主干与一片青色羽毛融合,生出一团红色火焰;最茂密的一丛枝叶与槐花融合,化为一道曼妙身影;花朵与一条银鱼融合,脱生成女子模样,正是庄月离前不久才见过的副楼主。
剩下的三块妖骸去向不明,本该是它们所在的地方被三团浓墨般的血迹取代,一股浓烈的不祥气息扑面而来。
“图中的梅妖受雷击而死,它的妖骸一分为六,与其他妖物的躯体心魂化生成新的妖怪。”
庄月离缓缓说出自己从图里看到的内容:“六名妖怪中,三名未知,另外三名应该都与杏花楼有关。除去已经显露的银鱼花妖副楼主之外,还有两位,应该是槐乡居的主人和楼主。前者是槐花妖,后者……我觉得那片青羽看着有点像传说中的青鸟翎羽。”
“与我所想相去不远,除了对青羽的猜测 。”江与非调整了一下位置,惬意地枕在他肩上,“那不是青鸟翎羽,如我猜的不错,那根羽毛属于传说中的人造异兽,冠楼。”
冠楼,是千年前由昆仑遗族用数种大妖的骸骨创造出的异兽。借青鸟之形,取狴犴之道,因沐浴着毕方火焰诞生,天生便掌握强大的控火能力,比之朱雀这等神兽亦不落下风。
冠楼现世之后,昆仑遗族带领数只冠楼,在十日之内打退了当时在人界肆虐的妖魔两族。此战过后,妖族退居极西之境的不周山外围,魔族则被人族修行者追杀殆尽,如今世上只知有妖,而不闻魔族之名。
随着昆仑遗族封锁昆仑山避世不出,冠楼也已销声匿迹多年,除去典籍记载,便只有某些存世长久的修行者家族还留有冠楼的传说。
庄月离细细观察了画上的羽毛一阵,不明所以:“你怎么知道那是冠楼翎羽?”
“冠楼借青鸟之形,外表与青鸟无二,只一点差异,那就是翎羽尖端有一簇红色的羽毛。”江与非指着青羽顶端极小的一点红色说道,“冠楼是人造异兽,无法自然繁衍后代,因而被创造者赋予了极强的生命力。这簇红色羽毛相当于它们的第二条生命,将于濒死之际令它们完美重生。”
庄月离博览群书,家中所藏典籍里关于冠楼的记载他早看了个遍,却对江与非说的这些一无所知。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他奇怪地问。
“我家有一片冠楼翎羽,是多年前祖父与一位昆仑遗族做生意时他给的报酬,算是我们江家最珍贵的宝物之一。”江与非耸了耸肩,“那片翎羽后来分成两半用以炼器,一把是长刀,在红枫手里,名唤天熠。另一把作为下一任家主的继位之礼,除了我父亲,没有人知道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兵器。”
“原来如此。”庄月离了然,又说回正题:“这第三个妖怪以冠楼翎羽和大妖主干为本体,实力必然不在我们之前遇到的隐妖之下,看来我们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一件事。”江与非微微蹙眉,“造妖之法除昆仑遗族外无人掌握,这幅图,以及图中的六名妖怪到底出自何人之手?难道杏花楼的背后站着一名昆仑遗族?”
庄月离想了想,摇头道:“昆仑遗族封山千年,并无入世迹象。而且如果真是昆仑遗族,我反倒不担心。”
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后,江与非一下子被他逗乐了。
昆仑遗族长于智谋,但不修术法,是出了名的战五渣,千年前如此,在这千年间没有发生大变故,应该也不会改变。
“离离,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昆仑遗族实力不行,脑子却很聪明,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兵不血刃地解决自己的敌人。”江与非拽了拽他鬓边一缕长发,“不管怎么样,咱们现在算是揭开了杏花楼帷幕一角,顺藤摸瓜,定能找到更多秘密。”
庄月离看了眼他占便宜而不自知的爪子,倒也很给面子的没有拍开:“除了副楼主之外,楼里的其他掌训姑姑或许也是人造妖怪。正是因为她们既非人,也非纯粹的妖,是世间最混沌、不确定的存在,因而云游观照术探查她们的身份时才会显现一片虚无。”
“一屋子的妖,加上被刻意遗忘的花神,这杏花楼暗中做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善事。”江与非望着画中四分五裂的梅妖,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恍,“可惜这次并未发现与花神有关的东西,所幸此事有红枫和四哥负责,我们得换个调查方向了。”
“从何查起?”庄月离问道。
江与非不紧不慢地道:“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做样子,副楼主那边也会有所反应,我们先见招拆招,找机会再去槐乡居和楼主院子探探。”
“好。”
……
次日一早,槐乡居的婢女前来传话,今日酉时在江南春意堂举行第一次考核,所有人必须到场参加。
“如我所料。”江与非沾了点唇脂抹在庄月离唇上,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语速也慢了几分,“不过我没想到她们的反应来得如此之快,看来我们发现的线索对她们来说十分重要。”
庄月离点头,在他抹完唇脂转而描眉后说:“江南春意堂是楼主的院子,等一下考核开始,你抓紧时间四处探查。我若是有机会,也会自行寻找线索。”
说完,他从袖里取出一串空木珠串递给江与非:“这是以空木精魄雕琢而成的法器,可以遮掩气息身形,还有一定的防护作用,你查探时戴上,会安全一点。”
“多谢。”江与非笑吟吟地接过揣进怀里,“放心吧,我虽然实力不如你,但论应变力一定比你强,不用担心。”
庄月离颔首:“我自然信你。”
一刻钟后,江与非为庄月离戴上面纱,扶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出门,前往江南春意堂。
楼主的院子名为江南春意,入内却不见一点春日的艳色,反倒有种凛冬霜寒的气息。庭前植苍竹古柏,过了月亮门,又见寒潭旁有一株枝干遒劲的古梅,清风徐来,沾染了不知从何而起的寒气,吹得人身心俱凉。
来到潭中央的碧玉圆台上,庄月离举目四望,只见前后左右相同的台子上早已坐满了参加考核的姑娘。
人人都拿出了压箱底的衣服首饰,化着各色各样的妆,努力展现出自己的优秀之处,彼此对视时带着不自觉的防备和敌意,却又要露出最完美的笑靥,想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在所有人恨不得把脸怼进别人的眼睛里时,戴着面纱的庄月离反而成了人群中最特别的存在。
他一出现,就惹来不少充满敌意的目光。原因很简单,无论在其他方面众人怎么争,只要说到相貌,他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庄月离神色淡淡,心里却无奈至极。
容貌是天生的,他也不是要故意长得这么好看啊。
他在心里发出了会让很多人代入感极强并开始找趁手的武器的感慨。
在一处靠后的空位上坐下,庄月离与江与非对视一眼,缓缓摘下面纱,露出清逸的面容。见状,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瞬间消失,因为目光的主人们怕再多看两眼就会自卑得选择放弃考核。
等了一会儿,清清等几位掌训姑姑陆续来齐。不多时,副楼主云绣和槐乡居主人露生也一前一后地到了,她们两人是第一次露面,且不论相貌,无论是气质亦或仪态都压了众多姑娘一筹,令她们不由得自惭形秽。
露生一来,便自顾自让人搬了张软榻躺上去,慵懒地摇着团扇闭目养神。云绣瞧了她一眼,摇摇头,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上,拿出一本话本慢慢翻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楼主终于姗姗来迟。
楼主一身白裙,身上披了一层红色薄纱,纱衣绕过肩膀掩住面容,只露出一双淡紫色的眼瞳,妖异而冶艳。
她踏水而来,不须多言,一个眼神便震慑全场,眼眸凛寒得像浸着冰。感受到她的气息,露生也忍不住坐正了身体,视线低垂,以表恭顺。
“开始吧。婢女们退出月亮门外等候。”楼主淡然开口,声音传遍四方,让所有人同时心下一凛。
江与非眯了眯眼,与庄月离交换一个眼神,然后随其他婢女一起离开碧玉圆台,退到月亮门之外。
混在人群中间,江与非隔着数百米距离,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耳边尽是婢女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一片喧闹中,他安静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楼主故意遣退婢女,应该是想引出当中潜藏的探子。江南春意堂是杏花楼内最值得查探的地方,哪怕明知是陷阱,密探们也会不惜以身涉险,力求挖掘出这里隐藏的秘密。
虽然是陷阱,但只要操作得当,全身而退不是问题。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要如何不那么显眼地从这里离开。
江与非心中有了思量,眼观鼻鼻观心,静候时机。
就在他耐心等待的时候,前头一个穿碧绿衣裳的姑娘忽然附耳对同伴说:“我想去更衣。”
她的同伴点头:“好,我们一起吧。”
说完,两人朝茅房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那二人还未回来,又有几人走向茅房。江与非见时机差不多,也跟在她们身后进了茅房的其中一个隔间。
取出替身符化成自己的样子,江与非戴上空木珠串,小心离开了茅房。
江南春意堂很大,前后有两个院子,还有三栋木楼,真要查探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
好在江与非提前打好了腹案,略做思索后选定楼主住的木楼作为目标,走向内院。
内院连着楼主居住的木楼,只挖了一口池子,养了三五条鲤鱼,其他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草木香,仿佛刻意掩盖着什么,与此地景色格格不入。
出于谨慎,江与非暂时闭气,快步往木楼走去。路过水池时,他忽有感应,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池畔。靠近砌边青石之处长着一丛水仙,栽水仙的土里正渗出一缕盈盈光辉。
那一缕光芒在土壤的遮掩下十分微弱,如果不是此时阳光正好移向别处,此地光线稍暗,他真不一定能发现得了。
担心是楼主故意设下的圈套,江与非并未靠近,而是凌空施展术法挖开那片土壤,底下赫然露出一颗圆润饱满的玉色珠子,旁边还有一套被掩埋许久却仍华美富丽的衣裳。
夜明珠、华服……
江与非冷不防想起巡逻大爷那日对自己说的话:
“我那天看到几个公子哥偷偷进了楼主院子,一人腰上还带着好大个珠子,绿莹莹的,在夜里看得可清楚了……可是那小姑娘非说我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