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无繇可医

3、三、七夕

　　七夕节，妖怪们一年一度的狂欢之日。笔者也不知它们为何狂欢，反正就是要狂欢——《百妖录卷一》

　　庄月离和江与非兄妹分住南北，去谁的住处谈话都不妥，最后三人取了折衷之法，原地生火，围炉夜话。

　　装有草药的炉子在篝火上煮着，庄月离席地而坐，虽身处尘土，却一身清气，污浊邪气自去，不着于身。

　　江家兄妹坐在他对面，江与非当然没有他那种归于天地自然，一尘不染的能力，却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尘，盘膝落坐，又让脱力的红枫枕在自己腿上休息。

　　“本以为明日进了城才能与你相面，不曾想咱们居然这么巧就在这里遇上了，果然上天注定我们会顺利退婚。”红枫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喜形于色，连马上要喝苦涩的汤药之事都忘了。

　　“同感。”庄月离对她的话深以为然，两人对视一眼，满脸都写着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江与非颇感好笑，出声打断他们：“退婚之事先不忙，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血藤为祸，以免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

　　“已经影响了。”庄月离敛起眼中的零星笑意，瘫着张俊脸正色道：“先前客栈小二告诉我，外城这段时间常有妖怪作乱，已有不少百姓失踪，怕是已遇害身亡。”

　　江与非轻轻颔首：“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庄公子觉得血藤便是那害人的妖？”

　　“也许是其中之一，也许是另有其妖。”庄月离想了想，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江与非微微一笑：“看来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地打着哑谜，却能无障碍交流，倒把红枫这个“局外人”听懵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其中之一，什么叫另有其妖？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妖怪？”

　　“无法感应妖气，开打之前你就是半个睁眼瞎。”没好气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江与非看了庄月离一眼，见他高冷摇头，让出解释的活计，只好认命地解释道：“外城妖物众多，妖气庞杂交错，其中一道妖气比血藤的更加浓烈，只是那种妖气太过陌生，我一时分辨不出属于何种妖物。血藤虽然袭击了我们，不过照它方才与你交手的状况看，它只想将我们带走，并无伤人性命之意，很可能不是那个害人的妖怪。”

　　红枫听明白了，神情凝重了几分：“会不会血藤是想将我们当做食物，带回巢穴再杀？虽然没下杀手，但它的攻势可一点儿也不弱。”

　　“不会，血藤分枝上没有杀气。”庄月离眼帘低垂，火光映着他瓷白的肌肤，染出一片撩人的红晕，“血藤生命力顽强，却惧怕至洁至净的力量，一但遇上便会退避三舍，因而我和你虽皆无法感知到它的气息，你的火攻亦不能击退它，但天女道术法却能令它退却，我的‘无何有剑气’也是因此才能克敌制胜。”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除血藤之外，另一种妖气我也有所感应，若我猜的不错，那应是隐妖的气息。”

　　“如果真是臭名昭著的隐妖，事情可就复杂了。庄公子，以你的实力，可有把握对付隐妖？”江与非眉梢一扬，桃花眼中漫起暗色的光，深邃冷冽。

　　隐妖是上古凶兽死后残魂所化，有不少还是脱胎于四凶兽的魂魄，以吞食众生魂力为生，非常难缠。

　　除去实力强大之外，隐妖还有一项能力颇为麻烦，那便是它们能完美隐藏和伪装自己的气息，动手时令人防不胜防，是修行者们最不愿意遇上的妖怪之一。

　　“若能叫它们现形，自然不足为惧。”庄月离并未把话说得太满，毕竟隐妖的隐匿之法过于强大，即便是他也未必可以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江与非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但仍是多问了一句：“庄家的云游逍遥心法最克制隐匿之术，凡天地众生，于云游观照术下皆是无所遁形，连庄公子也无法识破隐妖的伪装？”

　　“云游观照术的确能看破一切真实虚妄，然而我还未将此法修习至高深境界，无法时时刻刻开启，对上隐妖或有疏漏，不能立刻勘破。”庄月离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不足。

　　云游观照术由云游逍遥心法演化而来，妙用无穷，极难修炼。庄月离从五岁起日日修习此术，如今不过是刚刚入门，看是肯定能看破隐妖的伪装，可不能时刻开启，就必定会有疏漏的时候。

　　江与非若有所思地点头，托着下巴思索良久，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低头微微勾起嘴角。

　　“哥，你笑什么？”红莲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嘴角那一抹狡黠的弧度，奇怪地问。

　　江与非揉揉她的头发，抬头看向庄月离：“庄公子，今日是七夕。”

　　“七夕又如何……”庄月离不以为意的话说到一半时顿住，迎上江与非含笑的目光，淡漠的神情中多了一分了然，“七夕夜万妖出行，你认为隐妖也会像旁的妖怪一样化成人的模样混在今夜出游的人群中？”

　　江与非笑道：“无论如何，我们总要试试。就是不知庄公子的云游观照术能坚持多久？”

　　“坚持一夜不成问题。”庄月离不假思索地道。

　　江与非当机立断：“好，那今夜就劳烦庄公子陪我们兄妹二人逛一逛这外城的七夕集会了。”

　　庄月离正要应下，却见红枫猛地坐起身，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不是陪‘我们’，是陪你。我今夜有约，反正进了集市也要分头行动，不如现在就分开好了。”

　　江与非眨眨眼，一脸疑惑：“有约？你初来乍到，能与谁有约？”

　　“是你在信中说的心上人？”庄月离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又看向红枫不紧不慢地问。

　　红枫笑着冲他眨了眨右眼：“没错。我们约好今晚一起走双月鹊桥，写姻缘签，捉妖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们啦！”

　　说完，她不等江与非发表意见便精神抖擞地跳起来往山下跑，那矫健的身影、敏捷的步伐，丝毫没有片刻前萎靡不振的模样，看得江与非目瞪口呆。

　　直到红枫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江与非才勉强回过神来，端起药壶便要追过去：“……红枫，你还没喝药！”

　　庄月离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在他困惑地低头看来时波澜不惊地道：“江公子，有情饮水饱，何况江姑娘只是损失了一点灵力。”

　　闻言，江与非看看药壶又看看红枫跑开的方向，突然恍然大悟。

　　“臭丫头！”

　　红枫快乐地奔向心上人，这壶专门用于恢复灵力的灵药算是派不上用场了。江与非无奈地叹息一声，挥袖变出两只碗分别倒上半碗，将其中一碗递给庄月离。

　　“那丫头是有情饮水饱了，这灵药却要我们来喝。”江与非端着瓷碗一口闷，“江家特制的灵蜜清心汤，庄公子也尝尝。”

　　庄月离并未拒绝，接过瓷碗轻嗅一下，然后一口饮尽。很快，一股带着暖意的灵力在经脉间流转扩散，仿佛春日的暖阳朗照，拂去他这两日拼命赶路带来的些许疲倦。

　　“确实是顶级灵药，但随喝随熬不免麻烦，为何不制成方便携带和食用的药丸？”他微微眯眼，清冷的语调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制成药丸会使药力流失，浪费这来之不易的灵药，不如熬成汤药效果更佳。”江与非一边解释，一边收起熬药的工具，顺手灭掉篝火，掩盖生火的痕迹，“七夕集会快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庄月离点头：“好。”

　　夜幕四合，仿佛有仙人一笔划过，留下一条由星辉汇聚而成的长河横贯夜空。人间的河流蜿蜒向天际，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与星河汇成一线，似乎将人间也拉入天界的幻境，仙与人的界限模糊到趋近于无。

　　庄月离与江与非走在人群中，看着身边一对对璧人，受这无处不在的暧昧气氛感染，内心的紧绷感逐渐消退。但当他们无意中对上对方的眼神时，心中却又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不自在。

　　为了不惊动混在百姓里的妖怪，两人入集市前都做了些乔装。

　　庄月离换了身素白衣裳，长发以木钗挽起，从桥上走下时便仿佛这无月的夜晚一轮皎皎明月，行止宛然如画，一路行来不知勾走多少女儿芳心，遗落在他身后的香囊都快能堆满筑芝山的山头。

　　江与非仍穿着那身紫衣，只把原本披散的黑发束起，摇着白玉折扇一派风度翩翩，气度非凡，不仅和庄月离一样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还成了……庄月离的掩护。

　　“那位少侠真是丰神俊朗……”

　　“可惜人家已有了情郎。”

　　路过姻缘树下听到这两句对话时，两人尴尬得一人绊了一下，本来还算和睦的气氛霎时被尴尬所充斥。

　　“抱歉……”江与非以扇抵面，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庄月离有些诧异：“为何道歉？被误会又不是你的错。”

　　江与非也说不上来原因，只得干干地笑了下，迅速转移话题：“这里……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庄公子，我们还是尽快寻出隐妖，然后离开此地吧。”

　　“好，我看看隐妖是否在这里。”

　　见他神色有异，庄月离没有纠结此节，阖眼运起云游观照术，周身拢上一层只有修行者能够看到的微光，顷刻间照破一切黑暗。

　　然而这层微光并未持续多久便像泡沫般破碎，庄月离捂着额头踉跄一下，险些跌到河里，幸好江与非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

　　出于警惕，江与非扶住他后先撑开了护体灵光，才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知道万妖为何会在七夕夜出行了。”云游观照术被迫中断，庄月离因法术反噬而头晕目眩，扣着江与非的手臂借力才能勉强站稳，“七夕夜灵气混乱，法则有异，根本无法施展高深的法术，一但施展，就会被灵气潮汐打断，无形中削弱了修行者和妖怪的实力，也杜绝了双方动手的可能……”

　　“是吗？”虚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江与非随手施了个法术，本来只想试一下，没想到竟毫无滞碍地化出灵力团，“可是我……”

　　庄月离斜他一眼：“护体灵光和照明术并不高深。”

　　“……哦。”

　　被噎得无言以对，江与非收起自己的半吊子法术，搀着庄月离坐到一旁的青石上，在袖子里寻找补充灵力的丹药。

　　庄月离闭上眼倚着青石，身后粼粼水光将他的身影映照成一片虚幻。

　　江与非不经意间瞥见这一幕，忽然明了幼时读的那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是在何种情境下挥笔写就，此刻的他也不禁放轻了动作，怕惊扰眼前的水中月镜中花，令真实化为幻影烟消云散。

　　他一时怔住了。

　　庄月离缓过神来，抬头便看见江与非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是否有奇怪之处。

　　“你怎么了？”确认自己一切正常，他抬手在江与非面前晃了晃，总算将他从愣神中唤醒。

　　“啊，没事。”江与非如梦初醒，却依然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大大方方地打量起他来，“只是觉得庄公子清姿玉貌，丰神俊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说得太过真诚直白，以至于庄月离一时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说反话。

　　好在江九公子也是要脸的，夸完了立马转移话题：“既然七夕夜灵气混乱，不能施展云游观照术，庄公子不妨试试品阶较低的寻妖术法。”

　　庄月离点点头，尝试着调动灵力，很快又皱起眉头。

　　见状，江与非追问道：“还是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不能凭空施法。”庄月离一心想着寻妖符箓的绘制方法，忘了自己身边不是熟悉的师兄弟和族人们，而是相识不久的江与非，习惯性道：“把手给我。”

　　“啊？”

　　江与非还未反应过来，庄月离便头也不抬地把他的手抓了去，并指做笔，灵力勾线，径直在他掌心绘起寻妖符箓来。

　　握手的动作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江与非不得不倾身靠在庄月离肩上，下巴虚抵在他肩头，一抬眼便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和眼底的星光，顿时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