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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凤长离 ...

  •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历史。
      下课铃打响,早已收拾好书包的学生们欢呼着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室,韦君廷关上电脑,收起讲台上摊开的课本,但并没有直接走出教室,而是走到了教室的后门边上。
      最后一排的桌边,风儿正从容地把桌上的课本和笔袋塞进抽屉里——她甚至没有一丝悲哀的表情。
      “老师,你觉得很难以置信对吧?”风儿仰起头,她知道自己在韦君廷心里从来都是一个打定了主意要学文科的热爱历史的勤学好问的好学生,至于这之后她是不是还如此,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不想解释了,你怎么看我就随便你吧。”
      “其实我不怪你,”韦君廷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跟我教的初中学生都说,只要不影响学习,我不反对他们谈恋爱。”
      “真的么?”风儿眼里流露出狐疑。
      “真的,我真这么说过,”韦君廷依然微笑着,“你别想那么多,不要为这个影响到自己,该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让它过去么?可是这哪里是一件说过去就能过去的事?
      ——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她没有再回答,而是站起来从后门走出了教室,跟等在外面的陆珏一起走下了楼梯。一步步踏过无数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就这样走下了楼。
      而她的每一步,都优雅从容宛如漫步于初夏午后的花园。
      在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短信。
      内容很简单:“我在学校后门,今天我要走了。”发件人是穆泠。
      风儿回过去一句:“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你。”
      “是他么?”陆珏低声问。
      “嗯,他在学校后门,走吧,我们去找他。”风儿转过头说。

      穆泠看见向自己缓缓走过来的风儿时,不由感到了一丝惊诧——若换了别的女生,哪里还有勇气来跟自己告别?早就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你要去哪里?”她问,“转学,还是打工?”
      “我也许会自己租一处房子,一个人住,然后找点活干养活自己。”穆泠向她微笑,“没事,我离开这里一样能活。”
      “我知道,你都快十八岁了,打工不是问题。”风儿静静地说。
      “那你跟我走么?”穆泠把目光凝聚在她脸上,仿佛要把这张苍白忧郁的少女的面容永远印在脑海里。
      风儿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不能一走了之,如果她离开,岂不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而一旦她默认,等待他们的必然会是更惨烈的浩劫,焚心绝身。她不能走,不能跟他离开这个囚禁自己的黄金牢笼。她必须留在这里。再说此时她依然没有法力,跟凡人没有任何区别,穆泠带着她,只会是一个累赘而已。
      “那太遗憾了,不过我会回来找你的,”穆泠扯了扯肩上的双肩包,走出了校门,“我说过的,一辈子我也等你。”
      ——穆泠,原谅我,因为我不能爱上你。
      ——走吧,不要再回来,走得越远越好。
      “风儿,他真是个执着的人。”陆珏叹息了一声,“可是你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么?”
      “是啊,可是我也知道,他不是简单地喜欢我就算了,他爱我。”风儿提起手背抹过眼睛,放下手的时候,手背上赫然一片水光。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了,一地纯白,那些死去的雨化成白色的花朵遍地绽放,将世界化作一片纯洁。
      陆珏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风儿夜色般的双眸里,悲凉彻骨,如同破碎的泪光。事实上,风儿的眼里也是的确有泪光的。

      许霄云失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被发现时居然已经变成了植物人,这件事在鸿翔中学不能说不引人注目。而她身上没有一点外伤,连一个最小的伤口都找不到,更是为这件事平添了一种诡异恐怖的色彩——就算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也不能不往鬼魅作祟这方面去想。
      她的家长日日跑到学校来闹,揪住曾小梅不放,一口咬定是曾小梅的责任。不管曾小梅跟他们说了多少次,初二没有晚自习,许霄云不是晚自习期间出的事,这不是学校和班主任的责任,他们就是不信,据说还要闹到法庭上去,不知真假。
      而关于迷漩的谣言也早已像鸦群一样漫天飞舞,很快传遍了整个年级。曾小梅除了之前那些说“迷漩喜欢女生”的谣言之外,还听到了另一种说法——许霄云失踪的那晚说是去上补习班,可那天她根本没有安排什么补习,而是去找了迷漩。也就是说,最后一个见到她,跟她在一起的人,是迷漩。
      可是众说纷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对曾小梅来说,这恰恰是一个杀杀迷漩威风的机会——自从她接这个班以来,没有哪个学生敢不对她俯首听命,可惟独迷漩特立独行,敢拿她的话不当一回事,而且平日总是那么一副高傲冷峻的样子,看在眼里也十分不顺。不如就想帮她摆平这件事这个理由,趁机狠狠教训她一顿。
      在她眼里,树木的每一根枝条都应该一样长,太长的自然要剪掉才好。
      当天下午放学之后她便叫了一个女生去教室找迷漩到办公室来,结果那个女生跑回教室之后几秒钟就跑回来了,说:“曾老师,迷漩不在,她的书包也不在教室。”
      “怎么会?现在刚放学还不到两分钟啊。”曾小梅疑惑道。
      “迷漩她下午就没有来了,老师你不知道么?”那女生说。
      “什么?下午就没有来?”曾小梅更加诧异了——还没有哪个学生敢不请假就旷课一个下午,如果是请了假的她一定会知道,可现在她明显对此一无所知。
      “是啊,我们还以为她请假了呢。”那女生摊手道。
      “把你手机给我,”曾小梅阴沉着脸说,“我打个电话,你借我用一下。”
      “哦,好。”女生忙不迭地翻出手机递给了曾小梅。
      曾小梅拿着那女生的手机,从抽屉里翻出学生档案,找到迷漩写在档案上的手机号便照着拨了过去。不料长久的沉寂之后,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甜美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再打,仍然关机。
      她一连拨了十几次,直到手机的电量只剩下一格,才把手机还给那女生,说:“她关机了,我打她妈妈的电话看怎么样,你先回去吧。”
      “哦。”女生说罢,转头便跑了。
      曾小梅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通讯录里迷漩母亲的电话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喂,是迷漩的家长么?”
      “是。曾老师找我什么事?”迷漩母亲疑惑道。
      “你女儿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来学校,也没跟我请假,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曾小梅说。
      “什么?她不是去学校了么?老师你搞错了吧?”迷漩母亲显得比曾小梅更加惊讶,“我们家住得远,她都是在学校旁边午休的,下午起床之后肯定是去了学校呀,会不会是搞错了?”
      “她的确没有来,手机也关机,我也是担心她出事才跟你说一声的。”曾小梅说着,手不禁无声地收紧了,“如果你找得到她那就最好了。”
      “是,我这就去找她。”迷漩母亲说完,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因为下班而灯光昏暗的医院走廊上,迷漩母亲挂断了曾小梅的电话,便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了迷漩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那端传来的,仍是那个甜美的机械女声。
      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这时出去找人找到的几率也不大。迷漩的手机虽然比较高端,但是也没有卫星定位,何况关了机也就无所谓定不定位了。瀚云市如此之大,七个城区加上城郊,又有几百万的人口,要找到迷漩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何况如果迷漩不想让人找到自己,就算是把整个瀚云市翻过来,把渤海水抽干,也休想找到她的影子。
      是的,谁也别想找到她。
      握着手机站了很久,迷漩的母亲又找到了曾小梅的号码,重新按下了通话键。
      “对不起,曾老师,我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你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曾小梅不甘的声音,“那就等着吧,她一个人也去不了哪里,难道还能跑出省去?也许她自己会回家来的。”

      透明的引线闪电般飞射而出,搅碎漫天飘落的雪花。引线的一端连着迷漩诱受十指上那枚光华流转的戒指,红色的蔷薇在指间妖娆绽放,美得妖异致命。
      她收回了引线,伸手凭空一抓,掌心里开始有细碎的光凝聚,渐渐幻化成了一对银白的短剑。镀银吞口,寒钢剑身,剑上布满乐细小藤蔓般缠绕的血红纹路,血色的气流萦绕不散,有种邪异不祥的美。在她的手握上剑柄时,双剑陡然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凤鸣,剑气在她周身织出了一张肉眼所不能见的罗网,竟将雪花都隔绝了。
      大海潮来潮去,北风带起怒吼的浪潮撞向礁石与防浪堤。迷漩眼里映出灰蓝的海面,那苍茫无垠的灰蓝里,不知曾融化了多少爱与罪的交错、凄凉与彷徨的怨诉、挣扎与不甘的呐喊,以及寂灭与重生的,亘古不灭的轮回。
      她纤细的手握紧了剑柄。
      仿佛那不是一柄剑,而是她命运之海中唯一的,可以承载起生命之重的浮木。
      再一次握了握剑柄之后,迷漩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那个蓝色的音乐盒,那是元旦那晚许霄云帮她套圈赢来的礼物。她拿着它,把底部的发条拧了几圈,松开发条时,她听见了清脆的音乐声,那首《30 Mniutes》。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烟花漫天绽放的新年之夜,许霄云将它递到她手里,对她扬眉微笑。那个微笑,无关黑暗无关悲伤,宛如最灿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生命的永夜。
      三十分钟,最后做下决定,也是最后一次,呢喃那个姓名。
      三十分钟之后,不,也许并没有三十分钟,她就已经做下了决定。那个决定,最终在她们之间化出了万丈的深渊,再也无法回去从前。连着那些记忆,都被她一起删去了,无从想起。而许霄云,这个曾经如同阳光一样照亮她永夜般的生命的人,也已经成了活着的死者,那最后一缕光,无望地摇曳了一下,最终还是被黑暗完全吞噬。
      她们的世界早就改变,却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地动山摇地裂天崩,面目全非之后,无法逾越的深渊横亘在她们之间,比生与死更远。
      只是三十分钟而已,或许对她们来说,并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她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霄云。”
      最后一次呢喃着唤出了那个名字,她松开手,掌心的蓝色便沉落进了灰蓝的大海,宛如一个沉入时间海洋的旧日迷梦。

      下午六点,天地早已沉黑如深夜,只有雪依然纷纷扬扬飘落着,朦胧了路灯昏黄的光。
      风儿接到那只传书纸鹤的时候正和小爱在操场边上漫无目的地一圈圈走着。纸上是再熟悉不过的迷漩的字迹:“我在海边等你,把小爱也叫上。”
      “怎么回事?是什么重要的事么?”小爱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风儿。
      “不知道,我们去就是了——要把我们两个都叫上,肯定不是小事。”风儿说着,拉起小爱便从初中部正对着云海大道的校门走了出去。云海大道是瀚云市纵贯东西的主干道,车流量颇大,应该可以拦到一辆出租车。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小爱突然又听到了那种尖锐刺耳的弦音,它竟然前所未有地清晰,也前所未有地尖锐,像一把利剑,要刺破她的耳膜,刺进她的大脑里,把她整个贯穿。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绝望的预感潮水般汹涌而来,再一次掀起了血红色的风暴,席卷了她的整个记忆。
      ——这预感不是……
      ——只有在最可怕的浩劫到来之时,她才会有这样的预感!
      小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抓住了风儿的袖子,用力到手指骨节泛白。
      “小爱,你怎么了?”风儿察觉到她的异样,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在预言方面,她们三人之中当属小爱最为擅长,也许小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姐姐,我……有种很可怕的感觉……”小爱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这一去……会有人回不来。”
      “什么?你说什么?”风儿也全身一震——会有人回不来,那么岂不是会有人死去?
      ——那个会死去的人,是她,是迷漩,还是小爱?

      风儿和小爱踏上海边松软的沙地时,却没有看见迷漩的身影。落潮的大海平静而深邃,雪纷纷飘落,海面在雪夜里是梦魇般的黑色,那是无数过往伤痛与彷徨的葬身之所。
      “她……没到么?”小爱疑惑地问。
      蓦地,只听夜幕里扑簌簌一声响,既是涛声盈耳,两人也听得分外清晰。这一声让风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她对细微的声音一向警觉。
      暗夜之中只见银光一掠而过,稍纵即逝如闪电,风儿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身边的小爱却大喊了一声:“小心!”然后在她还未看清楚情况时猛地扑过来将她推到了一边,所幸海边沙地比较松软,跌倒并不会受伤。
      风儿从沙地上撑起身子,只见一道细细的银光划破夜色而来,重重落在方才她站的位置,激起一阵扬沙。
      “谁?”她向着暗处厉喝一声,想从地上站起来,不想又是一道银光飞射而来,她避之不及,噗地一声,银光生生从左腕上穿过,细小的伤口立刻血流如注。
      “姐姐!”小爱惊呼着,手忙脚乱地去堵风儿手腕上的伤口。
      下一个瞬间,又是数十道银光向风儿射来,她竟是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贴着沙地滚动以躲避袭击保全自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终于看清了——那些暴风骤雨般的银光,竟是近乎透明的傀儡引线!
      她停止了躲避,抬手一撑从地上跃起——没错,那是血舞嬿的引线,她的法力一定是觉醒了!
      而能杀上这个永远不会受伤的身体的,也只可能是魔界的武器和法宝!
      就在错愕的一刹,两道引线无声无息地掠来,一道缠住了她的右手腕动脉,另一道,则死死缠住了她的咽喉。
      风锋利如刀的引线。
      只要风儿动一下,便会身首异处!
      引线上的力道渐渐收紧了,风儿已经感觉到了利器切入皮肤的刺痛。她无法回过头去,只能闭上眼,静静等待引线勒断自己的脖颈。

      小艾也绝望地闭上眼睛——她怕下一秒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风儿身首异处的尸体。
      然而,她却分明看到,风儿正捂着颈部被划破的伤口——她颈上的引线,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
      夜色无边无际的幕布背后,一个红色的影子无声地走了出来,波浪般的中长发在北风中飞散,面容苍白而哀伤。那是迷漩。
      她一步步走到风儿面前,手上握着血雾萦绕的双剑,冷光映亮她哀伤的面容。她将右手上的剑递到风儿面前,那只纤弱的手上,十指上有红色的蔷薇妖娆绽放。
      “杀了我吧。”她说。
      见风儿毫无反应,她便硬将剑塞进了风儿手里,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然后将风儿的手狠狠拽向了自己!
      冰冷的鲜血如决堤洪水般涌出,溅上了风儿的白衣,绽开大朵大朵的艳红宛如雪地里盛放的妖艳的曼珠沙华。风儿惊愕地瞪大眼睛,忘了要挣脱迷漩的手,只能任凭妹妹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衫,染上自己的手心,虽然冰冷,却宛如熔岩烫得她泪流满面。
      面前这个苍白的人类少女的面容陡然模糊了,风儿看到另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金色的长卷发,碧蓝如大海的双眸,似笑非笑的深情,朱唇弯起哀伤的弧度。
      她的妹妹,血舞嬿。
      然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用萦绕着血雾的离尘双剑刺进了她的心脏。
      迷漩微笑着松开了手,因为失血的眩晕跪倒在地。她反手握住胸口的剑柄,往外一拔,喷涌的鲜血登时将红衣染得更为夺目。然而,她却仍在微笑,仿佛终于完成了自己重大的使命。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人……应该是我啊!”
      风儿泪流满面地跪下身,在迷漩倒下的一瞬间展开双臂接住了她。泪水在脸上肆无忌惮地纵横,与血水混在一起,落在地上渗入了冰冷的沙。
      “你为什么要我杀了你,为什么!”
      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绝望的哭喊,从风儿心脏深处猛地迸发。她抱紧了怀中满身是血的妹妹,徒劳地用手去按那个致命的伤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凤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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