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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歌尽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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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迷漩虚弱地抬起手,拭去风儿面上的血泪,“这样……你……你不是就恢复法力了么?有了法力……你……你还怕什么?”
“你以为……以为我不知道……解除诅咒的方法……可是……我知道……那就是……亲手杀死……爱着自己灵魂的人……我也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所以……我才这么做……呵……我终于、终于可以……放心了……”
“可是也不应该是你这么做!”风儿哭喊道,“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才对啊!”
“呵呵……我们活着……也不过……不过一场彼岸的飞花……什么……什么荣耀……什么光宗耀祖……都是……都一晃就过了……我……没什么……没什么可伤心的……只是……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们……”迷漩的神色越发恍惚起来,“其实死对我来说算什么……这条命不要也罢……可是我……我哪能舍得下……”
“姐姐……以后……四界之内……就再也……没有我了……”她的声音越发微弱,仿佛将要断线远去的风筝,“我好累……姐姐……让我……睡一会吧……”
迷漩合上双眼,头重重地一沉,在风儿怀中永远睡了过去。渐渐地,她冰冷的身躯上有一点点的淡红光芒升起,由暗淡到明亮,最终聚合成了一个少女的身形。黄金般的长发,大海般的双眸,火红的衣裙,右手食指的戒指上连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引线。少女俯下身来,用冰冷的双臂拥抱了风儿,在拥抱的刹那,她原本就透明虚无的身躯渐渐重新化成了萤火般的光点,星星点点飞散,在夜幕下宛如万千繁星,然后这淡红的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有的随风散去,有的坠入黑暗,但都渐渐熄灭了,消失不见。
血舞家族的二小姐,花魂傀儡师血舞嬿,就这样在这个雪夜彻底归于湮灭,自此,天地四界之中,她再也无□□回。
风儿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只能双手交叠在胸前,清了清哭喊得沙哑的嗓子,轻声唱了起来:
“花开彼岸妖红遍野,
孤舟一叶三途潋滟。
前尘铭记兮归去谁吟,
孽海茫茫飘摇孤莲。
归路何方,惟见阙月。
千里一别,终成永诀。
落红成阵,空唱雨霖铃。
小楼东风离恨长奠……”
这是一首悼亡的哀歌,凄婉而沙哑,反复回荡在雪夜的深处,祭奠着寂灭的灵魂。风儿的声音微微颤抖,她闭着双眼,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可最终还是无法控制住彻骨的悲伤,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簌簌而落,带着淡淡的血红。
唱罢了挽歌,风儿站起身来,面对着大海张开双臂。蓦地,有红光从地上升起,将她的身体环绕,宛如数千红色的丝线。红光之中她宛如远古时代的圣洁女神,随时都会展开翅膀飞天而去。她的衣裙和长发猎猎飞扬,宛如旗帜。赤红的光辉将夜照得如同白昼,依稀可以看见她单薄的双肩上,展开了一对血红的羽翼。
红光散去的刹那,她的白衣和长发也停止了舞动,转过身时,那双原本该是漆黑的眸子,化作了妖媚的赤红。
然后她俯下身,指尖凝聚出了微弱的红光,抚过谜漩冰冷的身体时,火焰便在迷漩身上燃起,宛如万千往生的红莲,指引亡者通往轮回。
风儿站在家门口的时候,防盗门里传来了一个清晰而高调的女声:“校长,我女儿不懂事,警告就算了,你给她记个大过,以后考大学怎么办啊!”
她怔了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母亲看见她,同样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
没有预想中的一记耳光,只有一句冷冷的“你好自为之”。
可是这短短的五个字,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风儿没有回答,尽力去维持冰冷的平静表情,不流露出一丝悲伤。然而,内心深处彻骨的伤痛,是无法瞒住自己的——作为一个姐姐,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该是怎样的悲哀与痛苦?
她不希望此刻这个还未换下浅绿色教师制服的妇人看到自己的悲哀与泪水。纵使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妹妹,永远地失去。此刻她唯有不停地对自己说,等回到房间里再哭。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吧?”母亲的声音冷冷响起,宛如审判,“他晚上单独约你出来,你就不该答应。”
“你不用说了,”风儿疲惫地挥了挥手,“我头有点晕,先睡了。”
“跟我谈完再睡。”母亲一把拉住了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男生?是谁先看上谁的?”
“他先说他喜欢我的。”风儿说。
“那你喜欢他么?”
“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用?”风儿轻轻冷笑了一声,“反正处分都下来了,你们都默认我们的关系了,还问这些干什么?你也不用求校长了,不开除我就算好的了。”
“风儿,妈不怪你,只是这事你早该跟我说的,我是过来人,这种事我也处理过不少,可以帮你解决,何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呢?”母亲想用目光把悲悯注射进风儿的脑海,“你说是不是?”
风儿不像再继续谈这个令人压抑的话题,只是答了一句:“我去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她躺在浅蓝色的床上,拉高被子蒙住头,将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卧室没有没开灯,而被窝里却是更深的黑暗,她在黑暗中蜷起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这黑暗是温暖的,宛如诞生之初,极其适于沉睡,但风儿却无法睡着。
她听见门外母亲拧动把手的声音,和她气急败坏的喊声:“风儿,你别给我这副态度!你开门!谁让你锁门了!给我开门!”
她在被子里泪流满面,任凭彻骨的悲伤潮水一样冲击着自己。但她并不为愧对了母亲而悲伤,她于母亲根本毫无愧疚可言,她只是为自己亲手杀了最亲密的妹妹而悲伤,这才是最令她痛苦的所在。她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咬紧了下唇,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蓦地,她听到了钥匙的声响,便一把掀开了被子,摸索着下了床走到门边,张开五指放在门上,数道红光宛如电流一般流过她的手臂,瞬间在门上幻化出了无比繁复的花纹,那是凡人难懂的强大法阵。光熄灭之后,门外便任何声响都没有了,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她在门上加了封印,寻常的钥匙根本无法打开这扇门。而区区一介凡人的母亲,又如何通过法术破除门上强大的封印结界?
她重新颓然地躺回床上,泪水泉涌而出。她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样多的泪水,印象中自己的泪水,早就已经流干了。
——考大学怎么办?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不会再看到那一天。
——我就要随嬿儿一起,在天地之间灰飞烟灭了。
第二天风儿还是去了学校,在别人看来她跟平时并无区别。
下午两节自习,第一节照例被周澜找去谈话,也就是劝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为这个影响学习”“看开一点”之类的,周澜从来不是个轻易怪罪人的人,这次也没有怪罪她什么。下课的时候也见到了张轩和谢萍颖,他们也没再说起这件事,跟她打过招呼之后也没说什么了。
回到教室之后,风儿去书包里拿了那本《笑忘书》,然后走进了辅导室。张轩不在,大概是去别的班了。她径自走到他的桌边,把书放在了桌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该还的东西,还是要还的吧。
无论此时的自己,在张轩心里是什么模样,是堕落,还是漠然。
她刚想走出去,便看见了迎面进来的张轩。见她站在自己桌前,他便问道:“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么?”
“张老师,我是来把你借我的书还给你的。”她说,“我看完了,很好看,谢谢你。”
“嗯,以后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问我借,要是我没有的话就去图书馆帮你找。”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平静,“其实你还是很不错的,加油。”
“好。”风儿点了点头,转身跑回了教室。
其实自己以后,都不会再问他借书了吧。
晚自习之前风儿陪陆珏出去买笔芯和笔记本,回到教室的时候正看见颜璐和几个女生在聊天。一般情况下她们对颜璐都是不太理睬的,见到她绕道便是。可是在她们走过颜璐身边时,陆珏却分明听到了颜璐不屑的声音:
“风儿那个女的,以为她是谁啊,跟隔壁班那个混血小子搞不清楚就算了,居然还跑去勾搭高二的,这回被抓现行了,活该了吧?其实我要不是亲眼看见,也想不到她会做这种事啊——我跟她十年同学了,一直都觉得她挺正经的,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话说回来我看她不顺眼也很久了,她可真是活该啊,学校怎么不开除她呢……”
陆珏停了下来,过去拍了一下颜璐的肩膀,冷冷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颜璐见是陆珏,更加不屑起来,“我说你旁边那个贱人活该!”
话音方落,“啪”地一声响起,一个耳光重重落在了她脸上。表情冷峻的陆珏居然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对着她就甩了一个耳光——陆珏是学过跆拳道的,这一耳光差点没把颜璐打得吐血,但也打得她双耳嗡鸣。她捂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无视旁边几个不知所措目瞪口呆的女生,刚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抽陆珏一记耳光,抬起的手却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
那只手没有一丝温度,纤细苍白的五指宛如鹰爪,死死扣住了颜璐的手腕,就在纤细的食指上,一朵妖艳的红蔷薇宛如一滴血色的泪。
那是风儿的手。
风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冷冽的目光注视着颜璐,然后抬起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了颜璐左脸上。这一记耳光用上了真正的力道,比陆珏的更重,打得颜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本就身怀武功,如果她打得再重一些,只怕颜璐的耳朵就保不住了。
可是她还知道分寸,她不想把颜璐打聋,但她也必须给颜璐一个教训——出卖了她和穆泠的教训。
“管好你的嘴,听见了么?”她冷冷地说,“要不是你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也不会有今天。不想我把你打成聋子,就给我闭嘴!”
然后她给了陆珏一个眼神,便转身走出了教室。陆珏狠狠瞪了颜璐一眼,便跟着风儿走了出去。
其实如果可以,她也会把颜璐打成聋子。
她们走出教室之后,那群女生还是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而颜璐捂着红肿的面颊,茫然地站在了原地——这样的风儿和陆珏,她从未见过。尤其是风儿,印象中风儿是柔弱苍白手无缚鸡之力的,可就是这样柔弱的风儿,也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对陆珏这么说之后,风儿就一个人下楼去了。天黑得很早,她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漆黑一片。路灯苍白的光洒下来,她单薄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一个人走在渐渐空无一人的校园主干道上,神色茫然,仿佛一个走丢的游魂,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天地间游荡。
走到学校后门附近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穿着高跟的靴子走路,就算走的时间不长也会觉得累的。而就在她停步的瞬间,一瓶透明的液体朝她兜头泼了过来,瞬间浇湿了她一头一身。那液体泼在脸上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也没闻见什么特别的味道,于是她以为那只是水。
可是那些液体沾在她的毛衣上,白色的羊绒织物却发出了灼烧的滋滋声——那是被强酸腐蚀的声音。沾到液体的地方瞬间变成了黑色,明显是被腐蚀了。
“贱人,我让你带坏我女儿,我让你勾引她!”尖利刺耳的女声响起,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影,那是迷漩的母亲。她手上还拿着一个空瓶子,98%的硫酸,被它沾染的一切物体都会被腐蚀成一团面目全非的焦黑。
风儿却反倒出奇平静,她抬起手,仿佛抹去额上的汗珠一般抹去了脸上的酸液——她放下手的时候,迷漩的母亲也终于发现,那张有些苍白的清秀的脸完好无损,连一丝最细微的伤痕都没有,仿佛泼上去的只是清水。风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平静到冰冷的目光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你这是——”方才的骄横跋扈瞬间如水滴般蒸发,迷漩母亲惊恐地踉跄着后退,瞪大了眼睛,连惊呼都夭折在了咽喉,“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人还是妖怪,或者你根本就是鬼?!”
还不等风儿回答,她就踉跄着仓皇地从后门逃了出去,消失在那条长长的巷子里。看着她狼狈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风儿才终于缓缓开了口:“没错,我不是人,可是我觉得我比你更像人。”
——没错,我是妖,可是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人。
风儿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之中轻轻一划,沾在头发上的酸液瞬间就蒸发得无影无踪,带着荧荧红光的指尖拂过衣衫上被腐蚀的部分,焦黑便重新恢复了织物的白色,不留痕迹。这时她也感觉到了口袋中手机的震动。拿出来看时,是陆珏的电话。
“你在哪里?”陆珏说。
“后门那里,你过来吧。”风儿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