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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易水长诀 ...

  •   “风儿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陆珏问道。
      “没事,刚才走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风儿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个人拿硫酸来泼我,不过现在她已经跑掉了。”
      “什么?硫酸?”陆珏难以置信地看着风儿,她看见的风儿身上竟是一点伤痕也没有,连衣服上也找不到腐蚀的痕迹,“可是你……不是没事么?”
      “没错,我不是人类,这种东西伤不了我,”风儿说,“我是妖,一只狐妖。”
      “你……你说你是狐妖?”陆珏惊呼,“这是……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风儿说着,缓缓抬起手,苍白的皓腕一转,一阵悠长的剑鸣便响了起来,有红色的光芒在她掌心凝聚,幻化成了一把长剑的形状,通体血红,光华流转,吹毛断发。

      “既然你是狐妖,那为什么我之前都没看见你用过法术?”陆珏转头问风儿。她们此时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整个操场几乎一片黑暗,体育馆屋檐下那盏灯根本起不到照明作用。风还在呼啸着,满耳是呼啸的风声。
      “之前我的法力被诅咒封印了,我被诅咒封在这个身体里,跟你们没有区别,根本用不了法术。现在我恢复法力了,可是我宁可自己还跟原来一样……”风儿边说边抬起了右手,给陆珏看右手食指上那枚血红的蔷薇戒指,“我的法力,是我妹妹用她的命换来的,她用我的手杀了她自己。”
      “如果我不恢复法力的话,至少我妹妹她……还可以活下去。”风儿叹息了一声,“在我没有法力的时候,这枚戒指就是灰色的——它是我身份和家族的象征,在我们的世界,我是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人。”
      “蔷薇……是族徽么?”陆珏看着那枚戒指上的蔷薇,只觉得它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你的家族一定很强大吧?”
      “嗯,算是挺强大的吧。”风儿闭了一下眼睛,“陆珏,你没有试过失去一切可以留恋的东西是什么感觉——现在我已经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个世界,我也不想呆下去了。”
      一种庞大而不可抗拒的恐惧仿佛怪物的阴影,瞬间向着陆珏笼罩下来。她在这无处可逃的恐惧之中无所适从,而这恐惧恰恰来自风儿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也许这一次,她终究要永远失去风儿了吧。这个苍白柔弱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鬼魅妖异的神秘的少女,终究不是属于她这个世界的,就算她们曾经像两个落难的船员一样,在这比荒芜的海岛更冰冷的人间相濡以沫。
      “那么……我算是你可以留恋的么?”陆珏低声问。
      “你……应该算是吧。”风儿苦笑,“可是我失去的东西,远远多过剩下来的,它们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爱的人,都已经再也回不到我身边了,他们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
      ——而现在的我,已经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是要是你不在了,我也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啊。”陆珏说,“其实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可以像你一样陪着我,我说什么也用心地去听,我要做什么事情也陪着我去,也不会想着利用我或者怎样算计我……要是你真的说不在就不在了,我岂不是又只能一个人了么……”
      “这是我的宿命啊,陆珏。”风儿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你不明白的……这是我的宿命,我逃不过它。”
      她张开手掌,掌心里无数道红光汇聚,最后竟幻化出了两个影子,两个男子的影子。
      一个一身白衣,眉宇间尽显气宇轩昂,自有一种高贵优雅的风度,虽然不言不语却仍有种令人不自觉臣服的气势,仿佛一位年轻王者。另一个一袭青衫,漆黑长发宛如泼墨,面目俊美却忧郁,但忧伤之中却又流露出令人动容的深情,那不矫揉造作的忧伤仿佛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挥之不去,墨色双瞳之中仿佛藏着一首忧愁的诗篇,只为最爱的人而吟咏。
      “他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我最爱的男人。”风儿说,“可是我不知道我更爱的究竟是哪一个……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是啊,换了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选。”陆珏定定望着风儿掌心的幻影,“他们看起来都很完美,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一个是我的丈夫,另一个……却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把我从绝望里救出来的人,”风儿用另一只手轻轻触碰着那个青色的影子,“在我快要坠下去的时候,他把我从深渊的边缘拉了上来,我是爱他的,可我也爱着我的丈夫……对,丈夫,在我的世界,我已经嫁人了,那里的女孩子只要到了懂得爱情的岁数就能嫁人……”
      “我的丈夫已经不在了,可是那个把我从绝望里救出来的人,也回不来了。”她静静说,“现在,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陆珏,我希望你记得我。”
      “我会的,风儿。”陆珏伸手过去,再一次拥抱了风儿,“我会记得你,一直都会。”

      魔界,皇都揽月阁。
      青衣的吟游诗人倚在窗边,横笛奏罢了一曲《淡淡幽思》。他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被夏日的阳光染上了一抹金黄。他俊美的面容上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忧伤,这又上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永远与他同在。虽然剑眉星目,却也被这忧伤抚平了锐利的棱角。
      楼下是一派市井的繁华,小商小贩挑着担子沿长街叫卖,孩子拿着纸风车和各种玩具追逐打闹,达官贵人乘着华丽的车马高傲地缓缓而行,他抬起头,看见视线的最远处,那高高耸立的朱红楼阁,琉璃瓦反射着霸气的光。
      那是血舞山庄,如今魔界的第二大门派,也是皇都最华美的贵族园林之一。
      它是那个名叫残星的男子给予血舞镜的,华丽而隆重的爱,一座极尽奢华的城堡。
      那座城堡里曾经住着他深爱的女子,从前世到今生他都深爱着她。他等着那个女子,等待他们的承诺,等她回到他的身边来——三年前,是那个高贵如王者的白衣男子,将她带离了他的身边。他无法忘记那张灯结彩的婚礼上,那个含笑向他敬酒的红衣新娘,她发上妖艳的红蔷薇宛如烈火,灼痛他的双眼,他接下酒杯,任凭泪水滴落在杯里。
      那个女子,名唤血舞镜。
      易殇一拂青衣,从桌前站起,将长笛收入腰间,拿起了桌上的剑鞘。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朱红的楼阁,转身走下了二楼。茶馆二楼充盈着茶客们的谈笑,小二肩上搭着羊肚巾楼上楼下地跑,喧闹而充实的世俗图景,在他眼里却早已一片黑白。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镜儿,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难道我们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逢了么?
      我已经等得太久,如今我终于等到了这不止一次的青春,可你为什么又要离开?
      七月是热情似火的时节。阳光炙热得仿佛要让大地燃烧起来,天空湛蓝如最纯澈的水晶,易殇眨了眨眼,不知为什么流下了泪。
      那泪滑落唇边,冰冷而苦涩。

      风儿听见北风中反复回荡的笛声,凄迷而哀怨,仿佛一个迷失的灵魂在耳畔哭诉着悲伤的过去,那么寂寞,那么悲凉。
      是那曲《淡淡幽思》,那首只为她一个人而吹的曲子。
      她知道的,是易殇,那个在芳菲苑的莺啼燕转中与她重逢的青衣男子,那个前世的白桦林里抱着满身鲜血的她泪流满面的北方男子。他们毫无疑问地爱着彼此,爱到可以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但正是这份爱,在她心中构造了一座平衡的天平。没有向任何一方倾斜,而是以绝对的平衡相持着。
      一端是残星,另一端是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更爱的是谁。
      残星给了她前世的不羁少年无法给予的,隆重而华丽的爱,甚至亲手为她修建了一座城堡。而易殇却给了她无助时的庇护,在她即将坠落绝望深渊时出手拉住了她,也给了她永恒的守望。
      笛声让她陡然泪流满面,在大雪初停的夜晚。她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被唤醒,却不再有彻骨的痛。那即将与深爱的人阴阳两隔的悲伤化作细雨落在她的心头,死亡已经近在眼前,她并不会畏惧,她只是悲伤,因为他们终究是相爱的。
      平衡的天平是最令人难以取舍的,因为无法判断孰轻孰重。当两个深爱的人在心中占有着同样的地位时,她终于失去了选择的能力——哪怕其中一个早已归于长眠。
      “易殇……”靠在陆珏肩头,她低声自语。她看见积雪的白桦林里横笛的男子和白衣的少女,看见大雪的夜里两个紧紧相拥的被世界放逐的人;看见宾朋满座的宴席上,青衣的吟游诗人微笑着接下那一杯葡萄美酒,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有一片哀伤的海洋,将她淹没。她没有看见的,是他滴落在那如血的酒里的,冰冷而苦涩的泪。
      所有的倾诉都化作了这一句低声呼唤,她只希望他能听见,就如她听见那首只为她吹奏的曲子。
      是的,她爱他,甚至更胜于自己的生命。
      就算背负永世无法洗去的罪孽,也依然深爱。
      再见了,易殇,请你原谅我的离去。
      也请你记得我们不曾说出口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而我,从不曾忘记过我们的承诺。我依然等你,来带我去看遍天下所有的风景。
      只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履行。

      小爱在几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指挥几个值日生扫搞干净讲台和过道,自己便坐在窗边,习惯性地低头去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那朵蔷薇花依然是黑色的,确切的说是灰黑色,她还是如同凡人一般。
      蓦地,那枚戒指竟然突然收紧了,仿佛刀刃要切进肌肤一般,痛到彻骨,几乎要把小爱的手指骨头都勒断。小爱连忙低下头去看,发现戒指周围已经被勒出了一圈血红,而那枚原本正合适她手指尺寸的戒指,仍然在继续收紧,似乎要将她的手指整根切断!
      血缘又在传递危险的信号,而且这次绝对非同小可。
      迷漩死去那夜那极度恐怖的预感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排山倒海宛如海啸,这样的恐怖她再熟悉不过——每次这种恐怖感袭来时,她就要面对一次死亡,一次痛彻心扉的失去。
      ——难道,姐姐也要……
      ——风儿……风儿也要离她而去了么?!
      恐惧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抓紧了小爱单薄的心脏,尖锐的指甲狠狠刺进心房,注射蚀骨的绝望。小爱越来越恐惧地看着手指上的血痕,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要怎样找到风儿,连血缘感应也被切断了,她甚至连风儿是不是还活着都感觉不到。她眼前又开始出现那片血海,殷红卷起血腥的死亡浪潮,瞬间将她没顶。
      也许终究是逃不过的,宿命的降临。
      无论是她,还是风儿,都逃不过她们的宿命。
      逃不过死亡黑纱的笼罩,也逃不过永远的失去。此时是她唯一依靠的风儿,最后也还是走向了她无法逃避的宿命——就算那宿命是死亡,甚至是灰飞烟灭。
      尖锐的弦音在脑海中响起,小爱听见了死神的招魂号角。

      荒芜的海滩,涛声依旧,黑色的大海苍茫无垠。凛冽的冷风掀起金发少年与黑发少女的衣袂与发丝。
      风儿向着远处望了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只有接通音响了两声,电话便挂断了。她收起手机,沉默不语。
      礁石背后缓缓转出了一个人影,看不清面容,却依稀能看清是一位少年。少年一步步走向她,而她并不后退,只是静静地看着,长发被风吹得飞舞乌黑色的火焰。
      少年走到她面前,低沉地说:“风儿,我回来了。”
      她终于看清他的脸——他是穆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易水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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