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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芷沂·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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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辰稀疏,月光斜斜地照进院子,在青砖地上泛起冷冷的白光。我安静地坐在台阶上,淡淡地闲看院中的花花草草。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影子浓浓地洒了一地,我缓缓抬起头,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濮阳夙放下手中的剑,也陪着我坐上了台阶:“怎么了?从福寿宫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发呆。”
“我被软禁了,不发呆还能怎么样。”我无奈地扔掉手中已经被我蹂躏得焉了的小草。
“现在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你。”
“再不像也是我。”我没好气地说,无聊地垂下了头,逗弄脚边的月光。
听我这么自暴自弃的话,濮阳夙竟然笑了:“我看也只有你这张利嘴才能将司徒劼气成那样。”
“是!气到差点一刀砍了我。”我朝他挥挥手,“你回去吧,我心里烦得很,没空跟你杠。”
“与我讲讲话吧。自从到了这宫里,我还没同人好好讲过话。”濮阳夙看着我,他的眼亮亮的,比月光还柔。
“我可不敢,当初是谁,看了一眼就拿剑架人脖子。”我作势缩缩脖子。
“现在你可以…”说着就用手揉揉我的头,“你怎么这么爱记仇,真是应了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喂,濮阳夙,你别这么动手动脚的。”我护住头大喊。
“动手动脚?别人求还求不来,你还嫌?”说完又揉了几下。
“啊!我是女子,你是小人!一样难养。”我使劲推他的手,“濮阳夙,你给我放手,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这次他终于住手了,又坐回原来的样子,轻声对我说:“别那么叫我了。”
“什么?”我一时没听清。
“叫我凤皇,父王母后都是那样叫我的。”濮阳夙的声音很轻很轻。
“凤皇…是你乳名?”濮阳夙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的乳名叫夙儿。”我自言自语道。
濮阳夙却变了脸:“那个昏君怎配那样叫我。”
“好了,不说就是了。”我瞟瞟他,“一说起皇上,你就像个刺猬,到处乱扎人。”
濮阳夙安静了下来,我以为他仍在生气,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也不再开口了。
半响,他开口了:“同你一起出来的是谁?”
“她?”想到淡墨,我的心沉了沉,“她叫东门淡墨。”
“东门…淡墨,她与东门澹有何关系?”
“他是我与淡墨的师父。”我疑惑地看着他,“凤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先前的松木林你也知道。”
濮阳夙但笑不语,半天才又开口:“她出什么事了?你好像一直都很担心她。”
“当日我和淡墨奉师命出林,正在山脚等人来接应,谁知沐游山莊的游梓寒带着人马将淡墨掳去,淡墨身子不好,是半日也离不了我的,我哪能放心!之后苏大哥回来跟我说淡墨被关了地牢,好像又发病了。淡墨那样的身子,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说到这,我的眼眶也红了。
濮阳夙倒是满脸的不以为意:“人各有命,或者说她命里该有这一劫。”
“你还信这个?”我又说,“我与淡墨从小就在一起,从未分离过这么久,那个游梓寒还这么对淡墨,我……我怎么能不担心…”
濮阳夙轻声叹了口气:“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着父王去狩猎。当时还小,父王只准我待在马车上,不允许与兄长们一般骑马,我自是不甘心,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骑上马驹去追赶他们。因是第一次,周围没了仆从指路,又是慌慌张张地逃出去的,没多久就迷路了。一直到了天黑,还是只能毫无头绪地地在林子里乱兜圈子,当时我也只有七、八岁的光景,平日里又是最怕黑的,那个林子到了晚上又阴森得紧,差点就哭了鼻子。往日只要我一闹,父王母后、王兄王姐都会围在我身边,一个劲安慰我,那里舍得我受半点委屈!可是那时身边却不会有人,我泄尽了气,却又鼓足了气,一个人借着月光慢慢地摸索着出林子的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的前方出现了火光,不一会儿,我就被父王一把抱进怀里。那时父亲见我没有哭,就大声地对我说我的凤皇长大了,以后一定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听着他语气软软地叙述着那些往事,不知为什么,眼睛竟然涩涩的,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小王子,灭国后竟然委身于男人身下甘做一名娈童,怕常人是难以接受的,若换作我,或许早已一死保清白了。
濮阳夙见我半天没反应,转过头,对我笑着说:“我想说的是,别太担心东门淡墨,她也许没你想得那样脆弱,危险之时,人的意志力可是非同寻常的。”
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他是为了安慰我才告诉我他的那些往事的,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个给你。”
我闻言抬起头,入眼的是一柄剑:“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赠我流冥剑,这算是我的回礼。”濮阳夙一脸的灿烂。
“将流冥剑赠你,是觉得你比我配得起那剑,可没想过要什么回礼。”
“一物换一物,于情于理。何况,你怎知这剑不适合你?”
我一听觉得有理,就接过剑端详了一番:此剑之剑光青凛若霜雪,扣之出声犹如虎啸龙吟,剑身镶有青翠玉石,粒粒价值连城,粗粗一看便知是一把可遇不可求的上古神剑。
我顿时觉得这剑太贵重了,刚想出口归还,濮阳夙倒是抢先开口:“此剑名为青霜,是唯一一件我从祈国带来的物什了,你莫要推却。”一句话就把我还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好一阵子地不知所措。
“去试试,可还趁手。”濮阳夙一把将我推到了院中央。
人都站在院中了,再推脱就显得虚了,我也就不再客气,挥剑使起已经有点生疏的飘凌剑法,一个套路耍完,不觉有了些汗意,坐回石阶微微喘气。
“你的剑法…很特别,叫什么?”
“飘凌剑法,是我无意间在无思量洞发现的。”
濮阳夙笑了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濮阳夙神神秘秘的,但是上次被他轻言带过,我也就不好再开口询问。
“这剑,如何?”
“是柄不可多得的宝剑。”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此剑于你顺手吗?”
我点点头:“比流冥剑适合多了。”
此言惹来濮阳夙的一阵轻笑,不知为何,今晚他似乎很高兴,一直都在笑。
“流冥剑属阳性,你一女子本就不适合,再加上你练的剑法又是如此阴柔,自然是属阴的青霜更适合你了。”
“原来如此。”我随手对着空气挥了几剑,若有所思。
“还是放不下东门淡墨。”
我心中一动,难道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濮阳夙斜眼看了我一眼,接着又说:“若是担心得紧,不如出宫去找她,总好过在这唉声叹气。”
“你以为我不想!但是要出这牢笼一般的皇宫,难如上青天。”我顿时垮下肩。
“我能助你。”
我一听就来了精神:“真的?”随即又泄了气,“你要是能出去,早就离开了。”
“你不信?我不离开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那我也不能走,万一我走了,你要害皇上,岂不是连我自己也完了。”
“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况且他现在身上的那些也已经足够他受的了。”
“那我若是失踪,太后那里该怎么挡?”
“这你就不用太操心,我自有办法。”
看他信心满满的模样,我的心无名地也就放下了,但是脑中出现了另一个疑问:“除了松木林,我就只到过这皇宫,出了宫,我该怎么找淡墨……”
“你还有完没完,既然这么多的顾虑,我看你索性就别出宫了。”濮阳夙显然是被我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给折腾烦了。
“不问就不问,我让苏大哥带我去找。”我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只见濮阳夙一声冷笑:“他可是太后身边的人,你若不怕功亏一篑,就尽管去告诉他,若是他们有了防备,到时候想再出去我可也是无能为力了。”
“苏大哥不是那种人!”我嘴上虽然喊得理直气壮,但是心里还是虚虚的,就凭他未将淡墨救回,我对他的信任就少了几分。
“随你意。”濮阳夙起身就走。
临出门,我叫住他:“凤皇,谢谢你。”
他身影略停了停,没回头,说了一句明日三更动身,就离开了。
第二日,我替皇上例行扎了针,服了药,就回到三友轩,扳着指头数时辰,猛然想起一些事,就冲外头喊:“小莲!”小莲是太后派给我的侍女,专门负责照顾我的起居。
“姑娘,什么事?”
“这几日,晒在外面的草药你多照看着点,坏了就可惜了。”
“可是那些药,姑娘每日都是亲自照看,为何……”
我心下一惊,怎么忘了这茬,不要露了马脚才好,赶忙找借口:“这几日我要为皇上彻查一下身子,可能就顾不上这些了,所以才让你多照看点。”
“是,姑娘。小莲记下了。”
正当我在思索究竟方才的借口是否妥当,苏钦之来了。
“苏大哥。”我连忙起身,又吩咐小莲备茶。
“我听说你被司徒将军软禁…”
“大哥听说了?不碍事的,我原本也不太走动的。”
“见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看着他的脸,我肚中要他帮忙带路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是还是忍了下来,如濮阳夙所言,若是他不肯又上禀太后,我可就真走不成了。反正知道淡墨被囚在沐游山莊,传闻沐游山莊是武林第一大莊,认识的人应该不在少数,还是不要冒这个险的好。
之后,苏钦之喝了会茶,见我确实无事,也就离开了。我急忙也遣小莲回福寿宫,说自己想早点休息,见小莲离开,就回屋收拾了一些细软。带准备完一切,我就在屋里走来走去,十分得坐立不安,时不时地往窗外望,巴不得天早点黑。
就在我迷迷糊糊之际,我猛然被窗外的轻叩声惊醒,一个激灵地起了身,开了门,果然是濮阳夙,连忙引他进屋。
“可以动身了吗?”
“这么性急做什么?”濮阳夙嗔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拿着这个,到了城门口亮出它就能出去了,只是从这三友轩到宫门这一路上的巡逻,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宫里的事,我先替你担着。”他交代完一切,就要离开,我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襟。
他蹙着眉又问我:“还有何事?”
“我…我不认识路……”
“什么?不认识路?”濮阳夙惊讶地睁大了一双凤目,吃惊地看着我。
我顿时红了脸:“自从进了宫,我就只去过福寿宫和璟瑄殿…”说着低下了头。
濮阳夙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了,我送佛送到西,你在这等我片刻。”说完纵身出去了。
不多时,濮阳夙又出现在我面前,只是他那身茜色的长衫此时已经换成黑色的正衫,长发也全部挽起,插了高高的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前一刻是尽显妩媚多情,这一刻展现的却是一派精明干练,没变的是他的容貌依旧是倾国倾城,一时间我竟然看呆了。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跟我来。”濮阳夙催促着。
我应了一声,连忙跟了出去。有濮阳夙带着躲过了十几批的巡逻侍卫,我顺利地出了宫,此时的天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我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宫墙,墙头一点墨黑,我毅然回头往前迈了步。
淡墨,我一定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