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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烙印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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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0年10月,秋,海城
金秋十月,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候。南安街上一片金黄色的金桂铺了一地,阵阵幽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
海城长途汽车客运站就在这条街的最深处。人流量大,两边都停满了车,一位难求。还有不少来接站的车歪歪扭扭的停在路边上,也不管是不是挡着道,反正是暂时停靠,准备接了人就走。
一辆艳红色的轿跑从不远处的南安街上风驰电掣的驶来,将一地的金黄压了个满怀,掀起的小旋风带起几朵娇小的桂花花苞,后呲溜一下停在了巷子口。
窗户摇下来,里头的男人留着一头板寸,却有一缕发尾编成小辫束在脑后,戴着墨镜,穿着红色T恤,牛仔裤,嘴里叼了根烟,正对着巷子尽头看。
不多一会儿,红衣小辫似乎是看到了自己要接的人,将烟一扔,下车将车门一甩,往巷子里走。
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背着破旧的帆布背包,底下着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在门口站定。他用手背遮着虚眯的眼睛看了看头顶上的蓝天,阳光透过指缝漏出来,稍微有些刺眼。
“炎哥。”红衣小辫双手插进裤兜里头,在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方落炎放下手,看着眼前跟他差不多一样高的男人,有些恍神。他还真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但能喊他一声炎哥的……
看着红衣小辫把墨镜摘下来,他哑着嗓子喊了声:
“二狗子?”
声音里还有些不确定。
红衣二狗子咧嘴一笑,上去一把搂着他,“哥!”
方落炎对这忽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窘迫,这可不是当年那个流着鼻涕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跑的小屁孩了。他身体往后躲了躲,眉头皱着,身体力行的示意对方松开。他有些无所适从,特别是对方身上那股子特有的朝气。
二狗子退开几步,看着他拘谨的样子,笑意盈盈,“哥,欢迎回家!”
方落炎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是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慢慢跟着眼前的人往前走。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平平实实的走在水泥路上了。这些年,他走过的路不少,去过的村庄不少。总之,哪里苦,哪里穷他就去哪里。到了地方就踏踏实实的住下来,帮忙村子里头的老乡们修农机,种庄稼,甚至是在没有乡村老师的时候帮忙教小朋友识字,给他们讲故事。
走走停停,便是八年。
当年的矿难,他失去了父亲,母亲,没有出世的弟弟。整个村子也不复过往的生气。他没有办法再继续上学,高中毕业的他离开了河谷,去流浪。他想用自己的眼睛真实的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那他就先行万里路吧。来日方长,总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能走完一生。
八年时间,终究逐渐抚平了失去至亲的伤痛,可是却无法消除内心对这个城市的牵挂。
这里,仍然有他惦记的人。
八年了,他想回来看看。看看这个城市,也看看他。
走到车前停下,大红色的车身反射着耀目的阳光,流畅的线条优美又柔和,即便他不认识车头的标志,也能判断得出,这是一辆好车。不便宜的那种。
抬眼看了看四周围,满目都是车和人,却独独没有他心里头想见的那个。
二狗子不露声色的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的拉开了副驾门。
方落炎看着黑色真皮的座椅,干净,锃亮。他很自然的从包里取出一件衣服,铺在车椅上,又再次往四周再看了一眼,敛起眼里微微闪过的失望,小心的坐了上去。
二狗子沉默了两秒,晶亮的眸子低垂,脸上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然后轻轻关上了车门。上车后,他往前方的桂花树底下看了一眼,冷笑着踩着油门冲了出去。
红色的跑车在金色的桂花大道上加速前行,像是一只迷途的狐狸忽然间找到了方向,疾驰而去。
片刻,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后头,走出一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默默地看着红色的轿车飞奔而去。
*
方落炎坐在副驾上,抓着上方的拉环,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身边的男人专心的开着车,不知道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面上复杂的神色,还是刻意忽视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二狗子……”方落炎觉得此番开口,甚是艰难。
“哥,怎么了?”他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开车,眼角带着笑。
“陈……盛,我是说,你哥他……怎么没来?”方落炎目光看着前方,抿了抿唇。他以为来接他的人,一定会是他。他给他发微信时,他还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噢,他本来说来的,临时要开会,就派我来了。”男孩儿警惕性的看了看他,又补充了一句,“他给你在市区租了个房子,我带你过去。”
片刻后,回了声“好。”他没再说话。
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回河谷的。可是,因为陈盛在这儿,他总是还想见他一面。这么多年了,他们几乎失去了联系。还是偶然在乡里碰到了来扶贫的领导,是以前临村的书记,从他那里要到了陈盛的电话。
他现在在海城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挺忙的,也有一些名气了。他联系他时,他很惊讶。可是对于他的回来,他能听出来他还是有所期待的。
只是,他为什么没有来?
习惯了穷乡僻壤,方落炎对于海城这个城市更加的陌生,甚至是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怀里头抱着帆布包,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这里可比八年前的河谷镇繁华太多了,四处都是高耸入云的高楼,宽阔的林荫大道上满目望去都是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小车,四通八达的街道立交桥,琳琅满目的那些广告牌,那些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如今活生生的都在他眼前,那么的不真实。
要再次融入这个社会,开始新的生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车子逐渐驶入市中心,二狗子一路上也没跟他说两句话。他记得小时候,他总是爱抓着他问这问那的,与如今,相去甚远。
也是,八年了。总不能还拿以前的记忆来框着他。社会在发展,人也是会变的。
何况,他又有什么还能告诉他,教他的呢?难不成跟他说,南方北方每个季节种植的农作物是不一样的,拖拉机和收割机哪里最容易坏,应该怎么修,还是跟他说,现在还有好多偏远山区的孩子没有地方上学,冬天没有足够的衣服。
他愿意听么?还是,这些在网上都能查到的东西还需要他来教?
呵,如此一来,倒是真没什么可说的。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的时候车身晃了晃,方落炎又抬手抓住了车门上的扶手。
等二狗子将车停入车位,下了车。他抬眼一看,这停车场实在是太大了。满眼望去,全是车。不跟着二狗子,他根本找不到路。
“走,带你去买点日用品。”。二狗子带着他熟门熟路的进了超市。而他,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
诺达的一个空间里头,明晃晃的灯光打在五彩斑斓的商品上,架子与架子之间留着不宽的过道。都是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商品,吃喝用度,应有尽有。
这比八年前,河谷镇的小卖部,甚至是陈盛当年带他去的大学城的小卖部,都要大得太多了。
超市人多,他只能紧紧的跟着二狗子。
看见他往推车里不断的扔东西,方落炎也不知道他究竟都扔了些啥,只是觉得现在的物价真的有点太贵了。他存的那些钱,根本不够花。看来若是他要在海城生活,得赶紧找工作才行。
“穿多大的?”二狗子在一处货架前停了下来,指了指挂着的一排排各种花色的小盒子问他。
还没等他回话呢,后头猛地蹦出来一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大高个儿。
“陈远!”
正拎了一蓝色盒子拿在手里的陈远回过头一看,“靠!吓你爸爸一跳。你咋搁这儿呢?”
“陪老光给他媳妇儿买生日礼物呢。嘛的?今儿喊你吃饭不来,陪相好买内裤呢?”高个儿指了指后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方落炎一眼。从上到下一扫,嘴往陈远耳根子里一凑,“还挺带劲儿的,就是有点土,年纪大了点儿。”
“滚你丫的。”陈远拿起手里的盒子就往高个儿头上一打,“滚。”
高个儿冲方落炎吹了声口哨,笑着挥了挥手,“回见。”
走了。
“哥,别理他。”陈远看了看手里头的盒子,递给方落炎,“这个码能穿吗?”
方落炎压根就没在意两个人刚刚说了啥,他还沉浸在这个庞大的,灯火通明的空间里头,没缓过神。
“啊?”等陈远喊他了,他这才接过他手里的盒子,顿时耳根子有些发热。他说带他来买日用品,他以为就是买些毛巾,牙刷之类的东西。如今往推车里一扫,这些东西确实都买了,而且买得还不少,盆子,毛巾,牙刷牙膏,碗筷杯子卫生纸,七七八八的塞了满满一个手推车。
都快堆不下了。
可是,这种贴身的衣物……
他看了看手里头的盒子,三个加,是他的码。盒子上一个半/裸着的肌肉男,双手叉腰站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耳根子有些发热,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将盒子放进推车里,准备赶紧离开这个令人尴尬的一亩三分地。
“合适就多拿一盒。”陈远跟上来,又扔了一盒进去。
方落炎看了一眼推车,故作镇定的看了眼身边的小子,“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他笑了笑接过推车,四处看着,找了一列人少的队伍排队结账,像是不经意的问,“哥,你有什么打算么?”
方落炎愣了愣,跟着他排在结账的人群后头,手指头在裤子上抠了抠,“暂时还没想过。”
其实他不是没想,是他的那些想法现在还不能告诉眼前这个小孩。在他眼里,二狗子还是个孩子,不管他今年多大了,个头甚至都已经超过了他,可他始终还是陈盛的弟弟。
陈远笑了笑,点了点头。他拎着袋子,走到电梯门口,用下巴示意,“哥,按一下。”
他明白方落炎的想法,从小他就是这样不喜欢言语,什么事情到了什么时候该说,他有他自个儿的打算。没到那个时候,你就是软磨硬泡,他也秃噜不出一个字儿来。
当然,任何事情也会有例外。方落炎所有的规划,他的想法,他的心情,也不是完全不能与人分享的。陈盛,便是这个例外。
陈远黯然的沉默,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情。
方落炎按了电梯,到车库后又帮着他一起将东西放到车上。
两个人这才上了车。
陈远侧身从储物盒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差点忘了,这是我哥让我带给你的,他给你买的手机,卡已经装进去了。待会儿你给我打一个,咱把微信加上。”
“好。”方落炎打开盒子,一个黑色的全屏手机,全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