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Vividgreen

3、三

　　连音扔了车子，走进了那个有着落地玻璃窗户的蛋糕店。亮晶晶的店里，橱窗柜子里头摆放着的是精致的小蛋糕。日光灯照着这一切，竟不像已是晚间十一点多的光景。
　　连音还是颇有审美的情趣与兴致的，花了几秒打量了这家店，这才走到想买的蛋糕跟前，找了半天才找着一块草莓的。眉毛一挑，自家妹子是无巧克力不欢的人，这么多天没吃着东西了，难道这么一块巧克力蛋糕都无法得到？模范哥哥就是模范哥哥，无时无刻的为妹妹着想。
　　转身，“巧克力味的还有吗？”问站在柜台后边的服务员。
　　笑眯眯的女孩子态度很好的接话，“不好意思，先生，最后一块被这位同学买去了。”指着站在柜台跟前的另一个人。
　　连音不快，这也才看到柜台旁边还有个人，看背影也跟自己差不多大，学生样子。凭什么叫他同学，到我这儿就成了“先生”了！！好歹我还没毕业呢。
　　这时那个背影缓缓的转了过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连音时，瞬时绽放了开来，像夜间缓缓开放的广玉兰，一片香气。
　　“连音学长。”清澈的声音。
　　连音眼睛有些近视，听这么叫自己，神经一抖擞向前走近几步，他很喜欢皱眉头，挑眉挑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这是谁。而且他不喜欢“学长”这种台剧日剧里的叫法，站在那边没有答话。
　　对面站着的人也没见着多尴尬，伸手递过自己拎着的袋子。
　　“你要巧克力蛋糕，给你吧。”
　　“这个……”心里却在雀跃，嘴上还是做了做样子。
　　“拿去吧，你也喜欢巧克力蛋糕吗？”
　　“嗯，妹妹钦点的，那我不客气了，谢谢你。”二话不说赶忙拿了过来，动作却依然很是绅士。接过来就掏钱包要给他钱，不等自己拿出来。
　　那个人已经往门外走了，连音忙着把手上另一块草莓蛋糕的钱付了就跑出去，看到那个人站在门口没走，舒了口气。还是要上去给钱。
　　“我不要，我送给你的。”那人直接拦了他。“不过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今天下午还见过面的。”夜很深了，风也很寒了，郁巧西有点冷，手直往衣袖里边缩，浅笑着跟连音说话。
　　连音伸手摸摸鼻子，还真不认得了，一天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哪会谁都记得啊。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努力岔开话题，既然下午才见过肯定是校友了，看这样子铁定是高一或高二的，又不要上晚自习，这么晚了还在大街上晃悠怎么说都有点玄。
　　郁巧西笑笑没有说什么，空气中有点尴尬，连音咳了一声，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实在是无话可说，想着还是快点回家送蛋糕给家里的那位公主吧。
　　“我回家了，再见。”郁巧西倒是先开了口，他也察觉到了那丝丝的尴尬。
　　连音喜不自禁，立刻踩上单车就要走。挥挥手车还没有骑走。
　　“我最喜欢巧克力蛋糕了。”身后传来这么悠悠的一句，连音傻了，呃~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后悔把蛋糕给我了，要我再还给他？
　　“我叫郁巧西。”声音一点点的远去，连音再回头时，那个绿色的身影已经小了点，趁着还有的亮光，他仿佛看到绿色外套的下摆那忽隐忽现的格子图案，中午看见的人，只不过晚上时外面又套了件外套。
　　身影愈来愈小。连音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的灯光，此时的风，还有此时那个单薄的绿色身影，心间开始有风刮过。抖了一下，连音飞快的骑车回家了，家里的人还在等着蛋糕。
　　多想无益。

　　连玥果然很开心，明明是一个明天还要上课的初中生，却偏偏熬到半夜只为了那心仪的蛋糕。吃得满嘴的奶油，满脸的欢心，连音看了也开心。
　　“再这么下去，非胖的跟猪似的，吃完了刷牙睡觉。”
　　连玥奸笑了下，冲上去“吧唧”一下，亲在了他的脸上，亲的他半脸的奶油。连音愤恨不堪，当即后悔自己实在是太模范了，火大的跑去洗脸了，身后是连玥那嚣张至极的笑。
　　一屋子的温暖与欢笑，在这寒冷的午夜之时满满的溢了出来。

　　高考分数出来之时，或者说是考研的国家线发出之时，媒体总是爱这么说：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这是句俗语，却暗藏着很深的哲学道理与生活哲学。
　　世界便是如此，没有完全的绝对，也不会有简单的相对。你快乐了，你笑了，不代表全世界的人都在嬉笑。亮堂的烤鸭店的店主或许不会想到，温暖的圣诞前夜，自家的店外却站着个光着脚丫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虽然她有一双清澈眼睛，却无法让人忽视她那令人心疼的境地。
　　中山路上，稀少的路人当中，一个绿色的身影很是突出，那个身影的主人步子很是游移，深一脚浅一脚不紧不慢的移动，肩上是个大大的挎包，看上去很沉的样子。
　　同一条路，郁巧西已经来回走了8遍，经过那家亮堂的蛋糕店的次数也已是8遍了，在第九次经过那家店时，郁巧西朝里边看去，果然只剩那个服务员了，一个顾客都没有。借着店里的亮光，看腕上的手表。一点十九。索性转身坐在了蛋糕店前面的台阶上，抬头看着眼前的黑夜，明明已经是够静谧苍茫的黑夜了，在他那死灰般的眼神的衬托下竟也能变得灵动起来。
　　就像安徒生童话里面，被施了咒语变成天鹅的公主，每天总有一个时候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郁巧西就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变回那个被深深压抑住的自己。他坐在台阶上，来回走了那么多遍的路唯一的好处便是，不再冷了，身上早已沁出了汗，但再待自己安静坐下时，有风经过之时，那些汗全然蒸发，有凉意一丝丝的升起。
　　你可以有你的幸福，我其实也有我的不幸。这个世界本是如此。
　　就在这个本来如此的世界了，在这个平常的一天里，郁巧西经历了一件其实很平常的事，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早在几年前他就察觉到父母之间的不平常，果然初二的时候爸妈开始分居，自己则被妈妈带去了另一个城市，不想刚升上高中一个多学期，爸爸又去把自己接了回来，又再次回到了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星期刚刚去新学校，看到了从小的好朋友陈捷，兴慰了很久，不曾想才几天，几天而已。就终于看到了那张有着父母签字的离婚协议书。
　　郁巧西从小就是个好孩子，除了皮了点，成绩很好，人也乖巧。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小的时候写字不好看，当然他不认为自己写的字不好看。只是一年级第一次考试的时候，老师要求家长签名，他看到了爸妈的签名，突然觉得那是多么的好看，尽管还是没有觉得自己写的不好看，后来开始跟着字帖练字。
　　后来他已经写得一手好字，却好多年没有再见过爸妈的签名，小学高年级之后，老师不爱让家长们签名了。直到终于又可以看到的时候，却已是这样。
　　物是人非，便是如此了吧。
　　头枕在膝盖上，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我哭了？他对自己说。
　　路灯下，路边的树上，有叶子旋转飘落，旋转，旋转…

　　高三的学生早自习的时间比其他人早了许多，连音其实没必要去这么早，但是他得去接萧冶。没办法，要求“模范”的连音觉得不仅要做模范哥哥，模范儿子，模范男友也是相当的有必要。
　　接了萧冶就刷刷的往学校骑去。天还很早，五六点的光景，他们去学校要经过那家24小时的蛋糕店。他们经过那家店的时候，连音突然停了下来，正靠在他背上闭目养神的萧冶睁开眼睛看到了蛋糕店。
　　“没吃早饭吗？要买蛋糕。”问着。
　　“不是，看到认识的人了。”
　　“哦？”萧冶索性跳下车，往前看去，台阶上坐着个人，好像还在睡觉，头朝另一边侧着枕在膝盖上，只能隐约看到头发的旋顶。
　　连音停了车走了上前，伸手推了推郁巧西。
　　“喂，醒醒啊。喂，喂…”
　　郁巧西正做着梦，梦见自己在冰天雪地里面痛苦的走着，正冷的不行，猛的一抬头出现了一个老爷爷给了自己一杯热水，恍恍惚惚的伸手去接，“谢谢……”口齿不清的说着。
　　“喂，醒醒……”萧冶也走上前，看着那个缓缓抬起头的人，担忧的问，“他别是在这儿睡了一夜了吧？”
　　“谁知道！”
　　郁巧西已经完全醒了过来，看清了眼前的人，萧冶记忆力显然比连音好很多，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就笑了笑。
　　“萧冶连音，你们在干嘛，还不去上学，都几点了，待会儿英语老师要来放听力啦！”他们的身后又是一个声音，回头看，是班里的另一个女生，萧冶的好朋友，肖筱。
　　肖筱凑上来，好像她也认得郁巧西，看到他眼睛瞪了瞪，“哎，你不是……”
　　还没说完呢，被连音打断了，“萧冶你跟肖筱去学校吧，我待会儿去。”
　　萧冶看了看面带倦色的郁巧西，点点头拉着肖筱走了，肖筱不清不愿的被拉着，载着萧冶扬长而去。
　　“萧冶，你怎么认识他的，郁巧西？”
　　“哎？你怎么认识他，说实话我都不记得他名字了。”
　　“嗨！我表妹，就是小薛啦，她不是高一吗，最近他们班转来个大大的帅哥，诺，就是那个人啦，有这么个花痴表妹在，我能不认识吗？”
　　两人闲闲的扯着一些碎话，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学校。

　　“你昨天没有回家？”连音联想到昨晚那个单薄的消失于街头的身影，嘀咕着：怎么最后还是坐到了这儿。见他没有站起来的想法，索性跟着坐了下去。就坐在他的身边。
　　郁巧西很是疏离的看着他，瞬时转回身子，撑着自己的脸看着前方。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进出蛋糕店，都纷纷的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两个孩子，一个周围是疏冷的气场，一个倒是困乏的不停的打着哈欠。
　　天越来越亮，也不知坐了多久。
　　“我说，你也该上学了，快七点了，你已经迟到了吧？”
　　郁巧西还是看着前方，眼睛偶尔眨一下。
　　连音起了身，往蛋糕店里走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袋子，袋子里是三块巧克力蛋糕。都用透明的盒子装着，很精致，很诱人。连音模范惯了的，谁让他昨晚就记着他那句“我最喜欢巧克力蛋糕了”呢。
　　“吃完了快上学去，才高一吧，得好好学习才行啊。”也没问他为什么夜不归宿，男孩子叛逆一点是正常的，自个儿高一的时候比他现在还能耐呢。递给他蛋糕。
　　郁巧西一直看着前方的眼睛总算收了回来，低头看那个塑料袋子，接了过来，从里面拿了块蛋糕出来，看着不吃。却突然朝连音身后指过去，“你看那个迎春花很漂亮。”
　　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话题到让连音哭笑不得起来，跟着转过去看，自己身后便是一个花坛，里面是有点点的黄色的花，不过…
　　“那个不是迎春，是连翘！长的很像而已。”反驳。
　　郁巧西总算有了表情，嘴抿了抿，眼睛瞬间有了光彩，不再死气沉沉。他知道自己总算活过来了，而且居然是在那样子的一句对自己的反驳中活过来的。他把手里的那块蛋糕递给连音，“给你。”
　　“我吃过早饭了，去学校吧，我载你去。”
　　郁巧西点点头，站了起来，一个不小心差点又栽下去，满脸的痛苦，脚麻了。根本行动不了，连音直翻白眼，走上前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兄弟，你说你你玩什么不好，玩夜不归宿还睡在蛋糕店跟前，也亏的人家没嫌你影响生意赶你走，哎，别动呀，你靠着站会儿，血液循环开来就好。”
　　“人家见我长这么帅，巴不得我坐这儿增加人流量呢！”
　　“我说……”算了，连音不说了，真自恋，比自己都自恋。
　　几分钟后，郁巧西的腿总算恢复了，不着痕迹的离了连音撕开蛋糕的包装就往嘴里塞，“我昨晚晚饭都没吃，唯一的一块蛋糕也让你了，饿死了！”
　　有点心虚，“怪我妹比较好。哈。”
　　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郁巧西鄙视，不过后来过了很多年后，他再也不鄙视连音这样子的行为了，因为那时他已经是跟连音有一样的举动了，对于他们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是唯恐避之不及。

　　但很显然，连玥同学一直不知道，一直一如既往的致力于剥削他们的行动之中，但她毕竟不是周扒皮，顶多是电视剧中最后看破一切的头号反派（过于夸张），她此时只是很努力的在为世界大同做贡献，拼了命的给自己爸妈讲俩哥哥的事，眼泪鼻涕一把的，恨不得立刻就感动了眼前的老人。

　　后来啊，后来郁巧西就坐在连音的车后，回学校了。他很顺利的把三块蛋糕都解决了，途中还顺了一杯柠檬蜜柚茶，钱还是连音给付的，因为郁巧西钱包里最后一张纸钞昨晚贡献给那块不属于自己的巧克力蛋糕了。
　　连音没再问具体的原因，郁巧西自然更不会说。这些事，自己看来的大事，放到这个世界之中也只不过是小小灰尘一粒，更何况是这么一个认识了不超过半天的人呢。他不会感兴趣的。
　　其实，郁巧西不知道，连音很感兴趣，也许不能用感兴趣这样的词来形容吧。就是很单纯的想知道，因为他是唯一那个看到清晨中那个人醒来回头之时恍惚眼神的人，那么的空洞，头发上还有露水，脸色泛白。甚至是郁巧西自己都不曾见到过的。
　　到了校门口，郁巧西跳下车，连音要去车棚放车，看了郁巧西看了一眼，热热的柠檬茶跟蛋糕果然起了作用，郁巧西脸色有了丝红润。他在伸手顺自己的头发，嘴里在嘀咕着什么。另一只手还在包里翻着什么，翻来翻去却翻不到。连音看着他那个样子想笑，然后就笑了，笑着说，“快去教室吧，小心迟到！”说着自己离开了，往车棚走去。
　　郁巧西看着那个走开去的人，还在顺着头发的右手停在了头上，眼睛看着那个离开的米白色身影。在这个大多数男生还是穿着运动装或者大众款棉袄的高中校园里，那个男生却穿上了这样子米白的的风衣，简单的式样，扣子没有扣，下摆一点点的被风吹起。在阳光下飞舞。
　　郁巧西咧开了嘴唇，笑着也离开了，往教学楼走去。途中的花园跟花坛里，桃花才开始探出个头，却已有淡淡的粉色和白色，还有黄色的星点般的花儿，他想：这是迎春还是连翘呢？还有那绿绿的柳树，柳枝儿欢快的摇摆着，一丝丝的掠过湖面。
　　这个学校很漂亮，心里得到了个很笃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