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反语 其一 ...
-
相良怜向面前的木箱里投了一枚五円。
随着硬币滚落的声音，她合起双手，闭上眼睛。
搬来东京已有一周，周围环境相良已经基本熟悉，终于过上了令人怀念的规律生活。晨跑过后，她会拜访那天和夏油偶然发现的山中寺庙。每日如此。
清爽的山风从院内吹过。相良睁开眼。
还很早。她看了看表，肚子有点饿了。回去吧。
经过寺院门前时，相良怜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她回过身，远远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和服的小女孩躲在角落里盯着自己。
相良冲她点了点头。
女孩也轻轻点了一下头，很快退到屋子后面去了。
可能是管理这里的人家的孩子吧。相良想着，走上来时的山路。
回到宿舍后，她冲了个澡，边听新闻边在厨房做早饭。不一会儿有人过来，相良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哈欠声，主动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家入硝子轻轻回道，拉开冰箱门，“哎呀、果汁没有了……”
“要吃早饭吗？”相良向她示意面前滋滋作响的锅。
“什么什么？”黑发女生好奇地凑过来，发现只有一只煎鸡蛋，“没事，你吃吧。”
“哎，你等下哦。”
相良关了火，从冰箱里取出面包片、火腿肉和芝士，将煎好的鸡蛋放上去，飞快地用刀一分为二，切成两只漂亮的三明治。“给。硝子的份。”她拿过两只盘子，将其中一只递给对方。
“谢谢。”家入硝子接了两杯水，在餐桌前落座，忽然留意到桌子上一直在播放的收音机，“你在听什么？”
“晨间新闻。”
相良也坐下了。要不是因为回到十年前，她也难以想象自己居然还会有用收音机听广播的一天。“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女生们一齐轻声打过招呼，开始边听新闻边吃早餐。
清晨的宿舍静悄悄的，明亮的餐厅里只有平稳的广播声。
“真好。”片刻后，家入硝子轻声发出感叹，“这里的厨房原来都没有人用。还好相良你来了。”他们的宿舍配有公共的厨房和餐厅，然而总是无人问津。
“刚好没人和我抢地方了。”相良开着玩笑。
“你每天都起很早吗？”
“嗯。”她咬着面包片发硬的边缘。十七岁的相良怜还不需要看牙医，有一口难得整齐的好牙。“我习惯早起。经常起来跑步。”
“真自律。”家入客气地感慨道。
“其实是昨晚做了噩梦。”相良笑了笑，随口说道，“我梦到出任务的时候五条变成了毛茸茸的大妖怪，我和夏油怎么打都打不动。吓醒了。”
“哈哈哈。”家入硝子叼着三明治的一角笑了，“对了，你们今天有一起的任务来着？”
“是啊。我来这边的第一个任务。”
“加油。”黑发女生吃完了手中的三明治，喝了口水，轻轻合起双手，“多谢招待。”
相良有模有样地回礼道：“不客气。”
她也吃完了，收起盘子和水杯，听到广播里正说着在清晨的十字路口发现上班族尸体的案件。大早上能不能播一点好新闻啊——她边将盘子放进水槽里边想。
家入硝子主动说要帮她洗盘子，于是相良先一步回了房间。
她收拾好东西，见时间差不多，就出了宿舍，到校门口与同级生们汇合。
东京校的氛围整体要比京都宽松许多。两校的生活安排没有太多区别，课程内容则大多全靠老师个人心情。带他们这届的夜蛾正道看上去很严厉，上了几天课之后相良便发现这位未来的校长其实很好说话，甚至对班上那两名问题儿童嚣张的言行都极为放纵。
而那两位问题儿童此刻正不紧不慢地从远处朝校门走来。
看到相良，是夏油先招了招手。
开学一周，夜蛾为她带来了第一份任务。如果没有记错，相良怜这个年纪时大概还是二级咒术师，不过独自出任务也已经绰绰有余。老师说，为了让她和同学们多熟悉，这次的任务他们几个要一起去。
你一个人也会坐电车吧？五条悟隔着夏油问她，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我们带路吗。
不是带路，是让你们增进友情。夜蛾盘起手看他们，等你们长大了，有的是机会一个人出任务。珍惜吧。
“早上好。”
两个男生都穿着常服，个子又高，一黑一白，走到相良面前时像一堵墙。
“你们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相良笑着评价道。她也穿了宽松的常服。——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去调查某所国立大学内学生消失的事件，自然不能穿校服招摇过市。
“嗯？”五条动了动眉毛，墨镜滑下去一点，“不是要去校内吗。”
“是啊。”相良跟着他们朝山下的车站走去，“你们俩看上去和大学生完全没区别。”
他们一路边走边聊，很快上了车。要找的学校并不远，换乘一次就到了。
校门口连一名学生的影子都看不到，只能隔着校门远远看到一樽雕塑。于是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寂静的大学校园。
“人好少。”
“人也太少了。”
“人真少啊……”
他们异口同声。夏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相良：“今天应该是工作日来着……”
“是啊。”相良看了看手机。
“谁让大学生是全日本最闲的一群人。”五条翻着白眼，指了指路边的校内地图，“我们去哪儿？”
要调查的地点是行政楼旁边的副楼。坐电梯上到五楼之后是一间宽敞的自习室，有供学生自由利用的电脑和打印机。报告上说一个月内已经有三名学生在这层楼失踪，遇害者全部是女性。工作人员在现场检查到了咒力的痕迹，可以判断是二级以上咒灵所为。
“所以——相良就是那个‘女学生’的角色？”
“是的吧。”
他们站在空荡荡的楼层入口处。自习室内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只有一排休眠中的电脑和打印机。这层楼窗户修得很低，天气晴朗，看上去和恐怖故事十分无缘。
他们先在室内绕了一圈。“有发现什么吗？”相良问两个男生。
“什么都没有。”五条靠在身后的桌子上，“诅咒不在这里。”
夏油没有说话，只是仔细观察着窗边。那里阳光很好，因此黑发男生被照得忍不住眯起眼睛。
半晌，他才去叫相良，“可能时间有点久了，咒力的痕迹不明显。不过你看、”
相良小心凑到他身边。
男生蹲下身，点了点落地窗的边缘，“这一带的痕迹很杂乱。”
“……你觉得是人为的吗？”
“不好说。这个手法，如果是人为的就太外行了。”
相良回想着看到的报告：“报告上说，咒力的痕迹不是集中在一处，而是四散在整个房间里的。但是诅咒并不在这里也就是说……”
“产生诅咒的根源不在这层楼，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夏油接了话，转而露出思索的神情。
“那还是按照原计划吧。”一直在这里站着也什么都解决不了。见他们不发话，于是女生主动提议道，“我来吸引诅咒和它的宿主现身。夏油和五条负责监视这附近。”
“真的能行吗？”一直靠在桌子上发呆的五条悟这时终于开口，语气怀疑。“要是那玩意儿一直不出来呢？”
“哈哈，应该不会吧。”相良只是笑了笑。
见她那副表情，白发男生撇了撇嘴：“你的确信是从哪儿来的？”
“直觉……？”或者说经验。
夏油杰倒是并不急，只是向她确认道：“遇害者有什么共同特征吗？”
“应该没有。专业、社团都不同，甚至人际圈也没什么重叠。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在这里自习过。”
“如果犯人已经逃走了呢？”五条又问道。
“可能性不大，”相良淡淡地说明着，“我查了记录，过去十年内没有类似的案例——而且是在同一地点的连续多起。如果有犯人的话，大概率是与这所学校有关的某个人，学生、或者是老师。”
“而且是未登录的咒力信息，手法也不像诅咒师……”夏油杰在旁边轻轻开口。
“是啊。”
相良眨了眨眼，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说起来，如果接到某个任务，委托人说她很长时间一直梦到自己被人侵犯，你们会怎么做？”
“……把她身上的诅咒捏死？”
“那是当然的。”女生偏过眼睛，窗外的校园风景被上午阳光照得一片明亮，“但是如果是我，我还会提醒她最近可能在被人跟踪或者偷窥。”
“……”
“确实。”蹲在窗边的夏油苦笑，“否则也不会有诅咒产生。”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
“所以说，”她抻了抻手，“你们应该也猜到了，犯人很可能是校内某个持有诅咒的菜鸟。据我所知，这种事件的犯人，大多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类型。”
静静听着她说话的夏油终于点头了。
“我觉得直接把这层楼拆了比较快……”一旁的白发男生嘀嘀咕咕着转身，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天花板，“行。那我去上面。杰你留在这边吧。”
“好。”
“顺便，‘帐’就拜托了哦——”相良嘱咐道。
对方摆了摆手，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家伙跑得真快……”相良忍不住感慨。
“他一直那样。”夏油依然蹲在窗边，仰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相良怜。女生与窗户贴得很近，长发被阳光照成非常淡的颜色，“那么，我们先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漏下的东西吧。”
“好。”
“说起来，”
男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一直很好奇，相良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她愣了一下，“不是哦。是天生的。”
“这样。”夏油笑了笑，“这颜色挺好看的。”
相良也笑了：“还好我们是来大学调查。要是普通高中就被当成不良赶出去了。”
她已经逐渐开始学会和他们开玩笑的方式。
男生于是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留在自习室内的两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在电脑桌和墙上都发现了零星的咒力残余。像是什么东西飞快地擦过，留下了一道细长形状的痕迹。相良指着墙上那道微微泛着光的细痕说道：“好像是个跑得很快的诅咒。”
“那你一会儿可要小心了。”
“没事。我为数不多的特长就是跑得特别快。”
“是吗？”
“真的。”相良听出男生微妙的不以为然，也没有继续多说。反倒是夏油又再度开口：“不过相良你这么说，我还是放心的。”毕竟有他和五条在，总归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要记得不用和我们太客气就好。”
“好。”相良怜笑了笑，“要是真的情况不妙，我会全力大喊‘救命啊~’的。”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她忽然想道。
她对自己现在的术式掌握情况还没有完全摸透。有很多知识，“相良怜”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是尚未掌握的。
算了，反正到实战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最终，相良怜选了一张自习室正中间的电脑桌，拉开椅子坐下。
“那我就在外面，你自己多小心。”夏油嘱咐道。
“好。”她很利落地按动了公用电脑的启动按钮，这电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开机很慢。相良听到男生在离开自习室前又绕着房间仔细确认过一遍，这才走了出去。
渐渐地，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
窗外的阳光逐渐照到教学楼的另一侧去了。时间刚过正午，室内并不热，相良所坐的位置沉浸在一片蓝色的阴影里。
她不想闲着，于是随手点开网页，翻起了最近的新闻。
喀哒喀哒。
喀哒喀哒。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啃咬着似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相良竖着耳朵细细地听。
她盯着眼前老旧的电脑屏幕，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早晨跟家入硝子开的那个玩笑了——她梦到五条悟变成了巨大的、毛茸茸的妖怪，好像一只猫，怎么打都打不死。如果诅咒都有那么可爱，那么人类说不准还真能和它们和平相处。
她知道自己正在紧张。
有什么可紧张的呢。夏油杰就在外面，还有一个好像永远不会死的家伙此刻正在天上守着他们。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忽然。
相良怜听到脚步声。
是个成年人的脚步声——然后是极其普通的、开门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很轻的摩擦声响，好像有人踩过自习室地面柔软的地毯。
“咦，有人在。”
相良闻声回过头。一名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背着单肩包，神色友好地打量着她。那实在是一张太过普通的、转眼就会忘记的脸。“你好。”
相良怜点了点头：“你好。”
——肯定是五条悟那家伙忘记布‘帐’了。
“平时这个时间这边都没有人，还以为我今天又可以独占自习室呢。”青年笑了笑，“有点惊讶。打扰到你了吧。”
相良也笑了：“我也是想趁着没人来的。真巧。”
窗外，几片淡蓝色的云影轻轻掠过室内待机中的电脑与打印机。
“我可以坐你旁边的位置吗？”紧接着，她听到青年又问道。
“当然。”
相良十分客气地点头，转回身，继续看起面前的电脑屏幕。
身后传来青年逐渐走近的细微脚步声。
相良怜忽然发现自己一下不再紧张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隔着明亮的玻璃窗，横亘在远方的太阳与这座楼之间的那片薄薄的影子——不是‘帐’还能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反语 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