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27、爱恨一念之间

　　爱恨一念之间
　　展平眉做了一个梦，她看到娜娜把一个小包袱扔了出去。蓝天白云下，风吹开了包袱皮，象一张魔毯飘飘扬扬的飞了出去。在魔毯下面，有一朵白色的灵魂慢慢升起。那朵灵魂散发着神圣的光芒，温暖而明亮。展平眉走过去，摸着娜娜的肩头，感受着那朵灵魂散发出来的纯净美好。然而，阴影倏然而至，飓风卷起了娜娜，狠狠的掼在地上！
　　展平眉徒劳的伸出手，却看到自己的手在光影中化为虚无。她死了，不是么？可是，娜娜——
　　展平眉看到梁金花扑了过来，发疯似的揪着娜娜的头往地上撞。殷红的血沿着洁白而无辜的额头缓缓流下，漫过茫然而悲伤的眼睛。冯国勇也冲了过来，他试图拉住疯狂的母亲，却被撞了个趔趄。梁金花一把揪起像个破娃娃似的娜娜，却因为脱力，不得不半拉半拽，向楼边走去！
　　人群似乎被吓住了，又似乎在欣赏一出剧情奇诡无法打断的戏，向前涌动又小心的保持着距离。
　　鼓噪的人声里，又一条阴影飘了过来，是钟岚。
　　她在一边看着，冷静的样子好像一个旁观的人。展平眉想告诉她，快救救你女儿！你看，她在看着你！她在喊你妈妈！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看着钟岚不动声色的靠近又靠近……
　　当冯国勇再次试图拉住他妈妈的时候，钟岚伸出了脚——冯国勇趔趄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这个趔趄有什么不同，他本来就是跌跌撞撞的，只是这一个趔趄让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扑倒在梁金花身上，然后几个人随着巨大的惯性，翻出了那条矮矮的边界……
　　妈妈！
　　娜娜的尖叫从半空传来，如一记重锤敲在展平眉的心上，窒息片刻之后，她象一条搁浅的鲸鱼，笨拙的翻滚着——醒来！
　　一个梦，不，是梦中被她忽略的一件大事！
　　钟岚何以能制服梁金花，冯国勇为什么变成植物人，钟妈妈为什么可以原谅女儿，并让钟维尽力帮忙，那个本来就很少提到的小女孩娜娜为什么在展平眉后面的生活里几乎消失殆尽，都有了答案！
　　那接下来半年的时间里，钟维的各种夜不归宿，钟妈妈见怪不怪甚至帮着撒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在帮着钟岚脱罪！
　　展平眉虽然是律师，却出于厌恶和误会，刻意回避了一切与钟家有关的故事。她不仅置身事外，她甚至在自己与钟家之间隔出一个宇宙！

　　展平眉茫然的看着眼前苍白的屋顶，掌心的温热唤醒最基本的意识。视线下移，一个黑黝黝的小脑袋趴在床边。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是长大的豆宝儿，随机认出是娜娜。
　　娜娜抬起头，红红的眼睛怯怯的看着展平眉，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丝欣喜掠过孩子的眼睛：“舅妈……”
　　“平眉，你醒了？”展妈妈的声音跟着出现。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问候，展平眉一一望去却没见钟岚。
　　短暂的沉默后，钟妈妈突然使劲一拽，钟岚神色呆滞的出现在展平眉面前。钟妈妈戳着她脑门大声的吼：“还不谢谢你嫂子！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蛇蝎心性的丫头！你自己想死就算了，干嘛要拖着孩子！”
　　钟岚的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在展平眉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声音被钟妈妈盖住，展平眉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救这两个贱种！”
　　展平眉微微皱眉，正要说话。钟岚的眼神却猛的一变，凌厉的戾气直刺展平眉的心脏，一滞之下，钟岚竟挣脱钟妈妈，扑过来狠狠的掐住展平眉的脖子，凄厉的喊声盖住所有人的惊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那两个贱种！”
　　大概钟岚一生所受的不公都在此刻化成了力量，灌注在指端。她的身体像是万斤铁铸，居然没人能把她从展平眉身边推开。她的手指更是催命阎罗的钢叉，把展平眉的生命力虹吸而去！
　　“妈妈！”带着哭声尚且稚嫩的声音，细如蚊蚋却又如洪钟大吕，钟岚微一迟疑，被钟维撞开。在钟维的怀里，展平眉却看到钟岚在混乱的人群里抓住了旁边的娜娜：“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要掐死娜娜！
　　尖利的呼啸在展平眉心里呼叫。
　　可是，钟妈妈缩回去伸出的手；钟维抱紧了展平眉，低下了头！
　　展平眉听到那呼啸变成了叹息。那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却又熟悉的像是听了一辈子。那声音从天上飘来，从深渊爬出，从她的胸膛溢出：每一个孩子，都是无辜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无辜的！
　　不要，不要把大人的错误推给孩子承担！
　　她推开钟维，伸手从床头拿起装着热水的密封保温杯，用她两世的力量狠狠的砸向钟岚的头。那一刻，她只想一件事：如果命运不可违背，她注定要杀死一个人，那么她情愿是在此时此刻，干掉钟岚！
　　哪怕被娜娜恨一辈子，哪怕被钟家忌讳一生，也许还要搭上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婚姻，她都不后悔！
　　她最后悔的不是杀了钟维，不是因为自己的自大冷漠搞坏了婚姻，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却把大人的错误推卸给孩子承担！
　　她不能容忍，天下还有要嫁祸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
　　去死吧！
　　展平眉也疯了，要掐死娜娜的钟岚和梦中那个自怜自艾自己混在一起，她不仅要打死钟岚，她还要打死那个害死豆宝儿的自己！
　　她抱怨整个世界欠了自己，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和惭愧！
　　呼！
　　带着死亡之叉的风声掠过空气，没有任何人被打倒！
　　咣！
　　保温壶砸到铁床帮的声音震耳欲聋，却凸显这间屋子里的寂静。
　　空气凝固了，娜娜双目紧闭躺在地上，钟岚侧趴在一边脸贴着地任泪水肆意流淌却依然不发一声！
　　展平眉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般，坐在那里。她茫然的看看钟维，又顺着钟维愕然的目光看到了钟妈妈——
　　她跪坐在钟岚身侧，娜娜的脚边。一边是她女儿，一边是她孙女。她的目光不停的在两侧扫过，一向凌厉凶悍的眼睛此刻流出的竟然是惶恐茫然！
　　是钟妈妈推开了钟岚，摔倒的钟岚松开了扼住娜娜的喉咙！
　　良久，钟岚的眼珠动了，她的手脚动了，她的身体动了，她爬向娜娜，抱起孩子软软的身体，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身体。身体在颤抖，抖动，嘶哑的哭声倾泻而出，然后变成肆意的嚎啕，最后是嘶吼，没有任何遮蔽的吼叫，象极了被囚禁的远古巨兽在深渊里发出的愤怒而绝望的咆哮！
　　或许，那个梦还有一重意义：就是让无辜的孩子，不再被大人牵连！
　　展平眉眼前一片模糊，晃动着娜娜、梦中的豆宝儿和今生的豆宝儿的笑容，一张张无辜的，干净的脸在她眼前掠过，慢慢的澄净了浑浊的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