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73、中年觉悟

　　钟维的“中年觉悟”
　　大概也知道自己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再醒过来的钟妈妈没吵没闹，抓住钟维的手泪涟涟的叹气：“钟维，妈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妈这一辈子——你也恨妈么？”
　　钟维使劲的摇头，咧了嘴想笑，说出的话却带了哭声：“没有！妈，您别多想了，快点好起来，我带您回家。”
　　“嗯，回家！你会带妈回家的。”钟妈妈看着天花板，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钟岚怎么就那么恨我？！我哪儿对不起她了？！”
　　钟维一直站在钟岚的立场，甚至最后都是帮着钟岚整治了冯国勇。如果不是颜小怜拿出视频威胁他站队，他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姐姐正害的亲妈要死要活！
　　从本质上讲，钟维是个典型的大男人。
　　虽然从小被他娘打大，但他从打架里深深的明白自己的亲娘在关键时刻是自己的忠诚队友；虽然父亲死于非命，但那场风波钟维并未亲睹；虽然大姐乖僻阴沉，但在母亲的影响下，钟维始终觉得那很正常。
　　如果你能接受，地狱般的日子也可以当作生活去过。
　　钟维就是这种人，他的骨子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简化世界的能力，让他以最深沉的恶意去看待外界的同时获得一种莫名其妙的乐观角度。
　　但是这种神奇的能力，在他人到中年的时候，在他母亲躺在病床上痛哭的时候，在他视为亲人的大姐背叛了家族的忠诚时，在他儿子妻子身染疾病近在咫尺却不能探望的时候，彻底废掉了。
　　钟维不眠不休的照顾着钟妈妈，与其说是孝顺，不如说是找点事做来掩饰心中的彷徨。隔上两三个小时，展平眉就会跟他联系说些孩子的情况；和平常不一样的是，如果没收到消息，钟维会主动问一下。
　　展平眉颇有些惊讶，但不眠不休的照顾小孩非常疲劳，偷空多睡一会儿并没有多少心思去研究钟维的变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详细的告诉他情况。好在经历了两天的高烧反复后，豆宝儿的体温不再冲破39.虽然还是要用退烧药，但两次用药的间隔在加长。
　　钟维不太懂这些话的含义，但展平眉每次都提到的“还好”两字他是明白的。这两个字大多数时候只是一种客气话，甚至在有些人嘴里就像“这个”“那个”一样的口语，但是钟维很认真的把这两个看了又看。一旦回复里没了这两字，他甚至会追问一句“还好么？”

　　就在豆宝儿有了退烧迹象的时候，展妈妈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的作息，从疾病中渐渐挣扎出来。
　　钟维直接为钟妈妈定的是医院的高端治疗——国际部。钟妈妈住的这个单间病房里，有可以做陪床的沙发、配有清洁皂的独立洗手台，放衣服的组合衣柜，甚至还包括一个可以洗澡的独立卫生间，连墙壁也从蓝白相间变成嫩雅温柔的鹅黄绿。外面朔风呼啸，屋里却如春天般舒适。隐藏的中央空调不动声色的调节着这里的温度，不仅体感舒适，连嗡嗡声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钟妈妈抬头看了看正前方挂在墙上的电视，又瞅了瞅不大却豪华的房间，皱了皱眉头：“我住这里？多久了？”
　　钟维在老娘面前的求生欲比在老婆面前强多了，立刻说：“一个朋友帮忙转的。人家好意，我不好意思推。再说普通病房真的满了，不住这里就得住楼道。”
　　这话钟妈妈信。这家医院全国闻名，来这里治病的人天南地北，倒是本地人轻易不愿来。无他，人多等待长。而且入耳各种稀奇古怪的绝症，尤其老年人听了，难免心惊肉跳，由彼及此，心里十分膈应。钟妈妈偶尔来两次办手续，常见走廊里有细长的病床贴墙放着。总有人躺在上面一动不动，只有连着静脉的点滴瓶里慢慢滴落着液体。
　　想着自己可能也要那样，钟妈妈没了训斥儿子的劲儿。反倒是立刻想起得病的原因，又是一阵哀伤：“你大姐——”三个字出口，看到钟维胡子拉碴的脸，钟妈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没报案吧？”
　　钟维摇摇头，低头看着床帮，没说话。他的确恨大姐不该，但是从始至终，钟维没想过报案。在他看来，这是家事。等钟妈妈病好了，他去找大姐聊一聊甚至撕破脸打起来，但是不会报案。
　　钟妈妈却担心儿子会报案，说道：“我想明白了，她真不是要害我。我知道她一直想找冯家的麻烦，就管着她，拘着她不让去。她只不过想让我睡觉，睡着了她就自在了。她真没想害我。你大姐，不是那种人！”眼泪流了出来，钟妈妈闭上眼，慢慢的平复心情，“说罢，你都帮她做什么了？”
　　事到如今，钟维也没啥隐瞒的。把自己如何按照钟岚要求找人抓赌冯国勇，又如何买下他们的房子，如何帮着胡秋丽离婚，说了一遍。
　　钟妈妈问，还有么？那个颜小怜，做了什么？
　　钟维知道钟妈妈一向喜欢颜小怜，常说小怜和钟岚性子一样，如果钟岚不是命不好，会和小怜一样知道疼人。听钟妈妈这么问，有点拿捏不准，迟疑了一下，没有吭声。
　　钟妈妈叹了口气：“我再糊涂，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颜小怜讨好我，也讨好你大姐。但凡我俩喜欢的想做的，不管对不对，她都是要帮忙的。”老太太顿了顿，“我其实也不太喜欢她，这姑娘心机太深，而且——心思不正。我就是想气气你媳妇，看她天天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我就来气！”说着，钟妈妈又气了起来。只是这份生气，看起来生机盎然，和对钟岚的气截然相反。
　　钟维有点哭笑不得，亏他在涉及颜小怜的事情上，还总是掂量老娘的反应，原来都是自己眼瞎看不清。于是，他把颜小怜如何帮着钟岚在外面找人诱惑冯国勇，甚至借钱给冯国勇耍，然后又上门催逼赌债，威吓胡秋丽，梁金花如何进了监狱，都讲了一遍。
　　钟妈妈吃惊的问：“梁金花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这人我最清楚，暗戳戳使坏可以，冒这么大风险的事她没有胆子的！”直勾勾的看了会儿钟维，“你和那些贩毒的人认识？”语气陡然变的十分严厉。
　　钟维连忙摆手，嘴唇因为反复说“没有”都有些秃噜了：“没有没有！这事儿我也是后面才知道的，具体怎么个情况真不了解。而且梁金花监视居住这个事儿，还是宋律师告诉我的，我真不知道。”
　　钟妈妈再次扫描了一遍儿子，尤其是钟维的脸，足足盯了有两分钟，才慢慢移开：“哼！量你也不敢骗我！如果让我知道，你跟那些毒贩子有勾搭，我告诉你，我现在打不了你了，我可以打死我自己！我不用警察来抓，我自己先死！”
　　“没有，真没有！”钟维差点跪下，诺大一张有皱纹的脸，扭曲的一如少年时赌天发誓自己考试没作弊一般。
　　钟妈妈这才扭头去想什么，然后皱着眉头问：“那就是颜小怜帮的忙？你姐姐没这本事的。那些东西那些人，肯定要使钱，而且就算使钱，转监视居住也不是你姐能做到的。啊呀，那这个颜小怜可不得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老太太的脸都有点白了，半张着嘴，盯着天花板傻傻的发呆，喃喃自语：“太可怕了！太吓人了！”突然转头对钟维说，“这种人可不能交！你赶紧离她远点。额，你那个公司，你也不要开除她了。她这样的人我们不要惹，你辞职吧，不要干了，赶紧离开！”
　　钟维对老妈的转变哭笑不得，告诉钟妈妈自己早就慢慢的从公司里退出来了，这才让钟妈妈心里稍稍安定。
　　听说梁金花和冯国勇搭窝棚生活，钟妈妈只狠狠的骂了句“该”！可是听说钟岚又把她们接回自己家，养了起来，钟妈妈皱起了眉头。看了看钟维，欲言又止。钟维问有什么事，钟妈妈叹了口气，却说没事。然后补充说，等我出去再说吧！

　　下午展平眉发来消息，说豆宝儿虽然还烧，但是已经不需要退烧药了。钟维很高兴，钟妈妈却撇了撇嘴，哼了句：“大惊小怪！”
　　想起老娘为了气展平眉，天天把颜小怜拉在身边，以至于引狼入室，钟维忍不住把平眉为什么这么做，这个病到底有多凶险，为了一家老小，为了不让钟妈妈再受感染，平眉自己一人冒着被感染自我隔离，都说了一遍。
　　钟妈妈蠕动了一下嘴巴，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儿子，咬着嘴唇半天才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人。
　　钟维还想劝两句，可此刻的钟妈妈就像一座冰冷的大山，全身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味道。他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揭过不提。但是心里却对展平眉更多了几分愧疚，想着往后的日子里，该要多体谅老婆才是。甚至那一瞬间他还想到，若是展平眉因为照顾孩子感染了流感，引发了什么疾病，孩子没事，她却去世了，怎么办？！
　　纵然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让钟维出了一身冷汗。凉意袭上心头，心里一片茫然，没有老婆的日子？他从没想过。
　　他的后半生就是和展平眉这样过下去的，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他娶了她，她嫁给了他，还有了孩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上敬老，下养小，然后一起变老，这不是很正常吗？平眉会死？开什么玩笑！可是，那种流感，真的是会死人的！
　　好在钟妈妈那里需要照顾，老人醒来以后要求也增多，钟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触碰人生终点时的至暗滋味。

　　豆宝儿是在第四天晚上退的烧。加了糖浆的达菲虽然难喝，但真的很管用。看着儿子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整觉，展平眉也在凌晨五点左右长吁了口气，再睁眼居然已经八点半。无梦无惊，一个香甜的回笼觉，人也感觉清爽了许多。
　　家里有些米面粮油，只是青菜很少。好在楼下有个小卖店，一个电话可以给小区里的住家送菜送货到门。
　　豆宝儿坐在厨房里的长桌边，开心的玩儿着ipad，展平眉弄好了早餐，娘俩好好的吃了一顿，还把照片发到了家庭群里，措辞语气都带着遮掩不住的喜兴。
　　钟维也在这个群里，展氏夫妻只来得及发一个老年人专用表情图，钟维已经发出了文字：
　　——你没事吧？
　　——我也吃达菲了，目前没什么。病毒有潜伏期，你们还是再过几天再来吧。
　　钟维给钟妈妈看了，钟妈妈心疼豆宝儿瘦的脱像，钟维深表赞同。为了给宝贝孙子早日补充营养，钟妈妈的注意力从钟岚那里转移到自己何时可以出院。钟维松了口气，扭头看到窗外一大片的阳光，正透过枯黄的枝叉，斑驳的铺在墙面窗台上，闪着耀眼而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