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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时钟不屈不挠地指在10︰47。房间里开着暖气,干燥温和的28℃。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衬衫,不过因为睡了一晚的关系,崭新的衬衫被身体的重量压得皱巴巴的。我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晃晃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不出所料地看到摆在床头柜上的胃药和手表。
      毫无疑问,送我回来的人的是亨。
      大学四年,同样的戏码不知上演过多少次。每当我因为没有吃饭而引发的胃痛发作时,亨总是任劳任怨地把我搬回寝室,并且不忘把他从店里买来的胃药摆在我起来后第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只是我不明白,分别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机会碰面,亨为什么要躲避我?
      ——时机不对,你们不能见面。
      这算什么理由?!
      我下了床,花15分钟在卫生间里刷牙洗脸。我希望自己可以保持干净整洁的样子,这么做可以让我心情平静,干净的外表也不会轻易招致别人反感。总的说来,对人对己都不是一件坏事。
      我直接吞下胃药,然后坐在床边回忆昨晚的事情。无奈脑子反应迟钝,除了那个模糊的人影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记忆。思考良久,我忽然意识到比起盲目地回忆,或许我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询问。
      急急地跑到门房间,看门的老伯正百无聊赖地翻着陈年的报纸。看到我来,老伯兴冲冲地打起了招呼:“年轻人,身体好点了没?”
      “好些了,谢谢。”我点点头,又问,“老伯,你有没有看到昨天送我来的人?”
      “哦,那是当然!”也许是我挖掘了一个他所感兴趣的话题,老伯摘下老花眼镜,把报纸扔在一边,认认真真地描述起昨晚的情景:“你是被辆车送过来的,唔,就是常在街上看到的、黑黑亮亮的那种。开车的男人窝在车里没出来过,看不太清楚。另一个倒是很年轻的,大概和你差不多大。本来我是不让他们进去的,怎么说这里都是学校,怎么可以说进就进?!要是东西丢了,叫谁负责啊?不过那年轻人把你扶出来给我一看,我就知道是出事了。那时候你的脸色那叫一个白啊,我差点就要叫救护车来了。”
      “那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后来?”老伯沉吟片刻,摇摇头,“没注意。那时雨挺大的,天又黑,也看不清楚什么。……哦,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老伯背过身在报纸堆里翻腾了一会儿,从中抽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我。“那年轻人给你留的信。说是先让你好好休息,等天亮了再给你。”
      我匆忙接过信封。同之前的那封信一样,用的是邮局统一信封,又薄又轻。没有邮票、寄信人,只在中央书了一个庞大的“晓”字。
      “多谢你了,老伯。”我捧着信,匆匆道谢。
      老伯豁然地笑笑:“没什么可谢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信的内容很简单。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中写的。短短一句话,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下午一点,咖啡厅见。”
      咖啡厅?在这个陌生的小镇里,我所知道的唯一一间咖啡厅只有昨天下午和那个送挂钟的女孩一起去的那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信中所指的那个,但这个时候也顾及不了这么多琐碎的事情。于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和亨的会面,即便会影响到三点与轮的会面也在所不惜。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离与亨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早早地等在咖啡厅里,盯着四周络绎不绝的人潮,我心中的紧张可想而知。也许是不巧撞上咖啡厅一天里最热闹的时段,年轻的客人不停涌进来,三三两两地围在圆圆的桌边轻声说笑。总的说来,店里的客人虽然年轻但都自有一套处事原则,所以尽管店里挤了不少人,环境依然优雅恬静,四处洋溢着一股平和的气氛。空气中浓稠的咖啡味香甜怡人,配合在耳边滚动的老牌爵士歌曲,酝酿出一种古典却不俗气的陈旧感。
      我点了一杯咖啡,默默地坐喝。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事先设定的手表闹铃迫不及待地“嘀嘀”叫唤起来。时间是下午一点,落地玻璃窗外的阳光温暖如春。流动的人群里没有亨的身影。
      “哎呀呀,你已经到了?真早啊!我还以为自己很准时哪!”
      男人吵杂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从窗外拉了回来。眼前的人个子很高,估计在190公分上下。30多岁,身材很好。包裹在衣服下的腿和手臂有种长期锻炼所独有的沉淀感。头发稍长,凌乱而不失个性。削尖的下巴上留着几根又粗又硬的胡扎。他单手提着一个圆圆亮亮的摩托车头盔。上身穿着崭新的黑色皮夹克,下身是夺人眼球的迷彩长裤。配上专业的登山用高帮皮鞋,浑身透着一股彪悍却不野蛮的男子气息。粗一看去,倒有几分中途离开训练场地的军官的味道。
      “我在等人。”我故意忽略男人的话,将视线转回窗外。
      “别找了。约你的人就是我。”男人自说自话地在我对面坐下,“亨那小子是不会来了。”
      我皱起了眉。这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眼前这个一脸无所谓的男人的态度也让我愉快不起来。“亨在哪里?”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男人盘起手,斜眼看了看天花板,“那小子自由惯了。你是他的老同学,应该清楚这一点吧?”
      见对方对亨的话题兴趣缺缺的样子,我顿时失了耐心。我站起身,直截了当地告辞:“我要走了。”
      “别急啊!”男人歪歪嘴,“就算不是和老同学见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吧?”见我回了头,男人笑着继续说:“你的上司应该告诉过你吧?这次你出门的下一步工作将由‘上面直接联络你’——我就是那个‘上面’。”
      我坐回椅子上,问:“你是我的上司?”
      “不,没这回事。你们那种闷得死人的单位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愿意去的。”男人摆摆手,“我是委托人。或者说,我是委托这份工作的‘组织’的代表。”
      “组织?”
      “没错。可惜我没有名片,不然可以解释得更清楚。这么说吧,亨的事情你知道吗?”
      “当然。”
      “关于直感的事也……?”
      “关于直感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就好办了。”男人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可以和牙膏广告里的演员媲美的白牙。“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给你点一个美味的蛋糕,然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事情的缘由。”
      “还是直接开始吧。”我催促道。
      “这可不行。昨晚你不是因为胃痛昏倒在海边吗?这可是分别前亨特别嘱咐我的!要是让他知道我没能照顾好你,我铁定会死得很惨。”
      亨的名字让我没来由地打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悸动。这个词的一再出现让我产生打从一开始,我的所有行为都掌握在亨手中的错觉。我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既定的,不可更改的。

      “那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们先定个君子协定:你可以叫我清孝,而我则叫你晓。可以吗?”男人把菜单递给我,示意我随便点一个蛋糕。
      “无所谓。”我点头。
      “当然了,这不是我的真名,这就好像‘亨’对于亨来说并非他的名字一样,但大家都习惯这么叫。叫不同的名字意味着不同的生活,这是我们那群人之间的‘君子协定’。不难理解吧?”
      “还行。”我再度点头,举起菜单招呼服务生过来。
      等服务生走过来的空档里,清孝又问:“亨的能力很奇妙吧?”
      “习惯后就不会觉得怎样了。”我实话实说。
      “哈,也只有你这个老同学敢说这么嚣张的话。亨可不是个简单的小人物!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耶稣回到故乡也只是个普通人’。正因为熟悉,所以才更难发现对方的真正价值所在。”服务生匆匆赶了过来。看样子是个趁放假在这里打工的大学生。固然年轻漂亮,却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她直勾勾地注视清孝端正的面孔许久,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慌张地问我:“请问需要些什么?”
      没等我开口,清孝笑呵呵地代我回答:“菜单上从下往上数第四个蛋糕。没错吧?”后面一句话是对我说的,我低头数了一下,果然是我要点的那个,于是点了点头。
      服务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们的桌子。清孝依然笑容可掬。
      “你偷看到的?”我问。
      “怎么这么不信任我?”清孝装模作样地撇撇嘴,“碰巧猜中的。”
      “可听你的口气,自信十足啊。”
      “因为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猜错过。”清孝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虽然听起来像是在炫耀,不过也没办法。抽奖也好,抽签也罢,就算是玩牌,我也总能抽到最好的那个。感觉就像幸运女神赖在我身后怎么也不肯走似的。”
      “这么说来,你要比亨强。就打牌来说,他偶尔也会抽到鬼牌。”
      “那一定是他故意抽鬼牌的!”清孝斩钉截铁地向我断言。“在这方面,我就不能做得像他那么好。我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能力。就算我心里想着要故意猜错或者别的什么,说出来的永远是最好或者是正确的那个。在学校考试那会儿,选择题全对,填空题却做得一塌糊涂的事情每次都会发生。光为这件事,我就进过好几次办公室!”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
      “很多事情只有设身处地才能体验得到。”清孝无所谓地摊摊手。大大的手掌带起一阵风,“呼”地刮过我的脸颊。说话间,服务生笑眯眯地把蛋糕摆在我面前,临走前不忘朝清孝挤挤眼。
      “很受欢迎啊。”我说。
      “真可惜。现在我是‘清孝’,所以必须遵照和大家订下的‘君子协定’做事,尽量少和无关的人有太多过节。”清孝不无遗憾地摇头。
      “说起来,‘君子协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身为组织里的一员必须履行的规定’,换种顺耳的叫法而已。”清孝很快振作起来,“所谓的‘组织’其实就是把一群像我这样的人纠集起来的小团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拥有奇异能力的人,只是大家各有强弱。我们把这些人聚集起来,然后做一些我们一致喜欢做的事情。”
      “比如?”
      “维护世界和平!”清孝调皮地笑道,“开玩笑而已。其实就是大家定期聚在一起诉诉苦,与其说是‘组织’,更像是个奇人怪事俱乐部。大家都想做普通人,但又苦于没有控制自己‘能力’的能力。我就是个例子。”
      “照你的意思,能力足够强的人应该没有什么苦可诉吧?”
      “那你觉得亨的生活幸福吗?”清孝反问。
      如果亨的人生可以算幸福的话,那所谓的“幸福”也未免太廉价了一些。我所知道的是,亨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一直交由他的母亲抚养。可在亨12岁那年,他的母亲由于太过惧怕他的能力而丢下他一个人突然离开了。直到亨大学毕业,他都没有再见过他的母亲,更不用说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父亲。或许,那个男人连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都不知道吧?
      清孝猜到了我的心思——正如他所说——“准确无误”地猜测出我心里所想的事情。他装作不在意地呵呵一笑,试图平复我不太好看的脸色:“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单。所有的一切都是平衡的。没有人拥有太多或太少。你没有能力,就不会有能力带给你的困扰;可你一旦拥有了这种能力,那你就必须承担这份力量带来的责任。就某种意义而言,正如同拿自己的‘一部分’换取这份能力。交换的越多,得到的自然也多。这就是平衡,也是将这个世界维持下去的基本准则。”
      我把叉起的蛋糕放回盘里。老实说,我根本就没有悠闲地坐在这里吃蛋糕的心情。咖啡与鲜奶油的搭配和挂着最轻松的笑容说出最沉重的话语的清孝都只能让我觉得浑身乏力。
      “正因为那种能力,亨才会遭遇那么多不幸吗?”
      “是啊。拿自己的幸福交换直感。老实说,实在是一种说不出滋味的交易。没有人可以断然肯定这么做是不是划得来——就算是我也一样说不清究竟哪种做法比较好。”清孝又摊开他的那双大手,郁郁寡欢地叹了口气,“相比之下,轮的处境更加糟糕。他的能力是用健康换来的。这样一来,即使有了能力却不得不时刻面临死神的威胁,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说起来,轮的能力是什么?”
      听了我的问题,清孝立时瞪大了眼。他夸张地朝前侧着身子,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细小声音问道:“你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却一点也没察觉到吗?”
      我摇摇头。硬要说“察觉”的话,也只有那几个不可思议的巧合而已。感觉上,轮的能力和清孝应该差不了多少。但我不明白为何轮得因此付出比别人都要大的代价。
      “这个问题很难一下子解释得清楚啊!”清孝晃了晃脑袋,“还是这么说吧,你知道预知吗?”
      “事先知道未来的事情,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我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亨也有那样的能力。”
      “没错!所以说,亨是个很了不得的家伙。”清孝似乎很崇拜亨,每次提到亨时,他都会习惯性地把手交叉在胸口,然后意味深长地重重点头表示赞同。脸上满是优等生的父母提到自己儿女时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骄傲之情。只是这次,清孝很快从这份自豪中清醒过来:“不对,不对!我们不是要说亨的事情。把话题移回来!那,我们所有拥有能力的人——也包括亨——所掌握的能力都只限定于已知的事物中。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
      “说清楚一点。”
      “这么说吧,我认识的不少人都拥有一种很有趣的能力,就是所谓的‘瞬间移物’——当然这是研究心灵科学的专家起的名字。他们可以让一些与自己所在的位置相距几千米的东西突然从自己的口袋里冒出来,当然能力大小不同会导致某些细节上的差异,但大致上都是这样的。明白?”
      “明白。”
      “但这种能力的问题在于,只对真实存在在那里的东西有用。比如,他可以凭空拿出一个墨水瓶,但并不意味着这个墨水瓶出现在观众眼前之前是不存在的。得到的同时意味着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失去了什么。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事情仅止于‘搬运’,而非‘创造’。其实,预知的能力也是这么一回事。预知是对必定会发生的事情的一种说法。在事情发生之前把它说出来。这就好像你看到了100米前的地方有一个可乐瓶,而其他人没有看到。你告诉别人那里有可乐瓶。走了100米后,大家果然看到了你所说的瓶子。对于看不到‘未来’的普通人而言,所谓的‘预知’就是这么一回事。同样道理,未来不会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预知’,不会发生的终究不会发生。”
      “因为前方根本就没有瓶子,所以也不可能有瓶子凭空出现。”我说。
      “没错!”对于我的大彻大悟,清孝颇高兴的样子,但他随后的表情却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而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的能力都是这样的,就算是亨也一样。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改变既定的事实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可偏偏,轮做到了。”
      清孝的额上冒出了冷汗。轮的能力似乎至今仍让他感到难以置信。他尴尬地冲我笑笑,继续说:“轮是百年不遇的‘言魂’。”
      “言魂?”
      “无论他说了什么,无论那些话是多么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只要话一出口,就一定会实现。莫如说,世界就是按照他的意志转动的。”清孝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浊气,“不存在的人、事、物,只需他一句话就可以出现。是颠覆所有信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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