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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幕降临 ...

  •   行军的速度快得就连埃尔达也倍感吃力,但迈兹洛斯毫不妥协地驱逐他们向前。其实是毫不留情,有一次他想,心知就是这么回事,然而紧迫感占据了他的全副心神。他既然对自己都不留情,谈何旁人?
      玛格洛尔替那些跟不上行军的凡人盟友们抱怨过一次,结果成功地激怒了兄长,恐怖的沉默爆发成了咆哮:“这么说,他们的脚疼得要命?那它们肯定是在为魔苟斯效力。叫他们砍掉那些不忠不义的东西,四肢着地来爬,如果他们还打算让至亲至爱活完那悲惨短暂的一辈子!”
      玛格洛尔只是瞪着他。
      迈兹洛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只不忠不义的手,它曾在澳阔泷迪为魔苟斯效力,被砍掉以延长他那悲惨的生命。突然间,它又阴魂不散地疼了,刚被芬巩砍断时它经常这样。“我知道,”他啐了一口,“我说得不堪入耳,没有你动听。”
      “你担心芬巩没有推迟攻击。”他弟弟平淡地点明。
      一如既往,玛格洛尔是对的,只是近来他那些真知灼见和他的歌一样令人沮丧。“我们仍然有可能及时赶到,”迈兹洛斯说,企图说服自己,“我们还得加快。”
      但在急行军的第五天黄昏,当他们终于绕过多松尼安高地尽头的丘陵,到达安法乌格砾斯东缘的时候,精灵视力向他展示的景象证明,他先前的担忧绝非没有根据。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烟尘正中,战斗已趋白热,平原上邪恶生物的汪洋大海团团围住了一个孤岛,它由一度闪亮、如今却被鲜血和落日染成殷红的盔甲组成,中央立着一面残破的银蓝旗帜。
      “他们被包围了!”玛格洛尔骇然道。
      的确。但东路大军要赶去援助,需要将近一天时间。
      “我们今晚不停。”迈兹洛斯下了决定。

      这一次,黑暗没有带来喘息之机。借着安格班火焰的暗红幽光,他们继续作战,铠甲下的衬垫要么浸透了汗水,要么已经发硬,磨破了皮肤。双臂和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挥砍、挡架、刺击、躲闪,然而他们还是被大敌的军队一步步压制下去。最后,当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自保时,芬巩传令架起了一道盾墙[1],自己也随即把剑换成了矛——矛有足够的长度,方便穿出盾墙进行攻击。
      他不知道他们越过平原撤退了多远。大部分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自己面对着哪个方向,该从哪里期待增援。尽管如此,他仍然抱着希望,因为他弟弟不曾把所有军队投入战场,迈兹洛斯还有可能在日出前赶到。只要他们的盾墙能坚持住……也许他们能集聚足够力量,在第一线曙光出现时孤注一掷地尝试突围……
      越来越频繁地,他不得不求助于那些他以为很久以前就已埋葬的记忆:星光下永无止境的黑夜里穿越残酷寒冰荒原的记忆;□□挣扎向前的同时头脑却坚持认为躺下死去要轻松得多的记忆;当一切希望似乎都已破灭时海岸线出现在视野中的记忆。每当他感到或看到任何人——不管是精灵还是凡人——因疲惫而动摇委顿,他都会把这些记忆分享出去,不知道它们是否被收到,也不知道它们如何被收到。不过有时他收到了感激的回应,还有一两次则从邻近的头脑中收到了类似的记忆。
      破晓时分,援助终于来了。那是他弟弟的军队,从南方挥师而至,灿烂晨曦中钢铁洪流闪亮耀眼。芬巩听到了胡奥的欢呼,也感到了胡林·沙理安心中澎湃的快慰。魔苟斯的奥克在图尔巩和他麾下战士的剑下溃不成军,经过几个钟头的苦战,联盟的两支军队会合了。
      “我们仍能胜利!”图尔巩与兄长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短暂相拥时说。
      “这个黑夜确实逝去了!”芬巩答道。
      他们没有时间多说。东方鸣响起战斗的号声,嘹亮的音符宣告了另一股力量的到来。激战中它悄然而至,曾被苦苦期盼,曾被归于绝望——迈兹洛斯,和他的大军。
      “原来他在那儿……”图尔巩评论道。尽管他的语调里含着一丝嘲弄,芬巩还是因为纯粹的宽慰而轻易原谅了他。
      他们重新振作起来,投入战场扑向了敌人;与此同时,东路大军从另一侧掩杀而至。有那么一刻,形势似乎真的逆转了,双方的军队似乎转眼之间就能会师,击溃魔苟斯的部队,进攻大敌的堡垒,收复一切,达成复仇。
      然而他们的智慧尚有局限,他们的洞察业已削弱。他们当中无人知晓敌人的真正实力,无人了解厄运的全部分量。当厄运降临,它自北方而来,披着这样的形态气势汹汹地扑向他们:恶狼、狼骑兵、炎魔,还有恶龙的后裔,当先的是一头巨大的恶兽,一条喷吐火焰的大虫——格劳龙,恶龙之父。
      火龙接近了,比芬巩记忆中的模样大上三倍,它那金色的恐怖楔入了惊骇尖叫的军队。看到它,他想起了一个来自过去的乐观想法,来自一片林间空地上一个共享着爱的时刻——就连恶龙也休想让我们分开。
      但是,它做到了。

      乌多和他那帮叛徒同伙几乎攻到了指挥旗下,但那无关紧要。现在,东路大军永远也不能与芬巩会师了。大批东来者变得懦弱不前,余下的在残杀精灵,而格劳龙和炎魔冲进了东西两路大军之间。矮人赶走了恶龙,但他们自己接着也撤走了,也就没了差别。
      迈兹洛斯联盟!他想,满心都是自厌自弃。我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会相信我能播下联盟的种子,然后收获胜利?“他们一切开端良好的行事,皆将以恶果收场”,那个诅咒早就预言过了。他们收获的,永远都是纷争、死亡与毁灭。如此真知灼见,却只能通过失败来领悟。
      迈兹洛斯垂下了剑,它在手中重若千钧。他本该继续战斗,去杀掉更多的奥克——杀他们比杀精灵容易得多——但统治他的不是战斗的狂怒,而是厌憎,就好像在这片喧嚣和血腥当中,魔苟斯邪恶的快意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乌多这时逼近了。他整张脸都藏在头盔和面罩背后,唯一能看见的是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饱含背叛者对被背叛者的憎恨。就像我父亲也会憎恨芬国昐,假如他能活到双方重逢——这个念头不期然闪过迈兹洛斯的脑海,吸干了战斗的意愿。
      他将会杀了我,他想。我希望这不会杀了芬巩。
      乌多其人不高,弯刀自下而上咬进了迈兹洛斯的身体,就在两片肩甲之间。那一击不足以杀死迈兹洛斯,但他踉跄一步,单膝跪了下去。他感到乌多的脚踩在自己腰间,寻找拔刀的支撑。这花了那个凡人一些力气,乌多往后一晃,因而送了命——另一柄剑挥出一道开阔的水平弧线,剑光一闪,乌多的头就从肩膀上飞了出去。
      是玛格洛尔。“你为什么不战斗?”他弟弟一反常态地冲着他怒吼,“蠢货,是什么在妨害你?”
      肩头血如泉涌,迈兹洛斯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是那个誓言,”他哑着嗓子说,“是亲族残杀,还有那个诅咒。就是那些在妨害我们。”

      局势越来越明朗,他们败了,尽管败局并非格劳龙造成。从安格班涌来吞噬他们的黑暗狂潮无边无际,而在浪潮巅峰燃烧的邪恶火焰属于曾杀死费艾诺的炎魔之首勾斯魔格。他不同于格劳龙。恶龙是毁灭之父,首要任务乃是全力造成浩劫,散播恐怖。而炎魔之首是有的放矢,目的就是——赢得至高王头颅的悬赏。
      芬巩和图尔巩都尽了全力,但还是没能把损失惨重的部队集结到一起。敌人的无尽洪流楔入了两军之间,这正是他们主君的一贯策略——分裂,然后征服。就在混战的漩涡中,芬巩发现自己在想,祖父再婚的事实无意中帮了魔苟斯的大忙,给了黑暗魔君在芬威家族中制造嫌隙的机会。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他刚刚是在希望他自己回归至虚无,是在质疑他的创造者本人的智慧。他诅咒了自己的想法,他的心在愤怒地呐喊,阿尔达怎能被如此残酷地伤毁。
      转眼间,他就看不见他弟弟的指挥旗了。他惟能祈望至少图尔巩可以逃脱这场屠杀,还有胡林,他们曾并肩战斗了那么久。一次又一次,他举起剑,又挥砍下去;一次又一次,他超越疲劳的折磨奋起,忘却了伤痛。他知道他不可能活着看到日落。他的军队,现在几乎不配称为军队了,正从四面八方被包围。他的近卫队明白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战,战斗得残忍又野蛮,只求在牺牲前给予敌人最大的打击。芬巩扫了一眼身边一个正在厮杀的人,惊讶地发觉那不是他的卫士。就在那一刻,那位战士回过头,迎上了王的注视,而芬巩看清了他的眼睛。
      是她的眼睛。那是科伊瑞尔。
      震惊使然,有短短的片刻,芬巩僵住了,没有闪躲一柄袭向他的弯刀。
      但科伊瑞尔看到了。她及时挡下了那一击,用的就是不到两个星期前他才铸造出来,赠送给她的那柄剑。那个拿刀的家伙向后倒去,然后,不知是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还是由于精疲力尽而立足不稳,她单膝跪了下去。另一个奥克像蛇一般突冲上前,瞄准她没有防护的眼睛,把长矛深深刺入了她的左眼。她一声不吭就倒下了,与此同时芬巩以凛格拉赫的一击把杀死她的凶手切成了两半。
      那一刻他发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在颤抖,他的双眼想要流泪,因为她竟为了保护一个在劫难逃的人而死。但他的意志硬是止住了会让他盲目的泪水。没有时间后悔或哀悼。面对着注定降临的死亡,即使是埃尔达也觉得余下的每一次心跳都弥足珍贵。
      他站稳了脚跟。就在这片至高王芬巩的王国缩成的小得可怜的土地上,还有不到一打卫士。跳过科伊瑞尔空了的躯壳,他感到了一种异乎寻常、出离于他的狂怒,它让他的挥砍和刺击益发精准,比以往更加致命。在步向终局的同时,他向东方伸展开意念,在数以千计的意识中搜寻着那唯一的一个碰触,以求纾解逝去的痛苦。而就在最后一个卫士被杀的时候,他找到了它,微弱但确定无疑。
      他再也不必担心迈兹洛斯会是下一个落入黑暗的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有一瞬间,他为感到这一点点宽慰而恳求原谅,因为他明白他至爱的人将被迫忍受什么。接着他便去迎战勾斯魔格,炎魔之首正高高俯瞰着觊觎的奖赏。他挡住了第一击,然后又是一击;但不等他麻木的手能再次举剑,另一个炎魔就甩出一道火鞭卷住了他,把他的双臂和身体捆在了一起。他在劫难逃了。
      他知道会是这样,自从曼督斯宣告那个诅咒他就知道了。这只不过是判决之后的行刑罢了。你这骄傲自大的傻瓜。你真相信像你这样的至尊者儿女能够不靠援助就击败一位大能者吗?
      抬起头,芬巩看到行刑者的黑斧落了下来。

      死亡的过程残忍却短暂:一阵烧灼般眩目的痛苦,紧接着就像有什么从他身上被撕裂出去。诺多的至高王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个流血的躯壳,那曾经是他的□□,还有一个裸露的灵魂,因为被驱离居所而惊骇无措。但汝等必定被杀——啊,召唤来了——你们那流离失所的灵魂届时将返回曼督斯——他缩了回去,哪怕只是一会儿——汝等将长久滞留该处,渴望□□——没有它,他已经感到失落了——却得不到多少怜悯——他一点也不该得到——纵使汝等杀害之人尽数为你们求情——但没多少人会这样做,他将耗费漫长的岁月去请求原谅。
      然而没有别的居所对他敞开了。他的灵魂飞向了归宿。

      迈兹洛斯不知道是谁把他拖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反正不可能更不在乎安全了。他受伤了,伤在疼,但□□的痛苦完全无法与灵魂的巨创相比。
      他的死是我的错,他想。芬巩仅仅是为了防止费艾诺众子再次残杀精灵亲族,才打了这场战争。如果我不曾爱过他,我本可以违抗他,管他是不是至高王,照样去进攻持有那颗精灵宝钻的人。而那样的话,他就还会活着。
      如此一来,就连他的爱也是致命的。这就是被诅咒的含义。你所碰触的一切都将凋零。你所爱恋的一切都将失落。他是费艾诺的后嗣,是费艾诺投进未来的绵长阴影,遮蔽了身边的一切,使之不得光明。
      当玛格洛尔来看他时,迈兹洛斯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肩膀包扎好了,手臂吊着。右臂,意味着没用的那一边。真是无关紧要的侥幸。
      他弟弟停在了他们落脚暂避的空地边上。“西线有什么消息?”迈兹洛斯问。
      玛格洛尔犹豫了,神色惨淡凄凉。他清了清嗓子,仿佛要吟唱一首挽歌,就像矮人在格劳龙杀死了他们的王之后。他的目光聚焦在兄长背后的某处,他的意念虽然重重设防,但还是显而易见。
      “芬巩?那不是新闻了。”迈兹洛斯说,面如石雕,同时希望心也是石头做的,“我知道他死了。我感应到他死了。我看到他的火焰爆发,然后熄灭。他英勇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玛格洛尔走近了,脚步有一点跛。“的确。”他只说了这一句,不看兄长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受伤了。”迈兹洛斯说。
      “不值得挂怀,”玛格洛尔说。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怪,就像其中那金子般的成分丧失了光泽。“伤口痊愈得很快,几个钟头以前我几乎站不住。你的伤也肯定正在恢复,你应该能上路了。我们不能停在这里。奥克就在周围出没。”
      迈兹洛斯没有起身。相反,他躺了回去。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他弟弟非知道不可。
      “死人听不到活人说话。”
      “你决不能……”
      “我死了!”迈兹洛斯喊道,声音大得惊起了一群鸟儿,它们尖叫着飞上天空,紧张地拍打着翅膀。在空地对面休息的战士们——在那边他们不必为他的表情所苦——向这边扭过了头。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玛格洛尔沉着地说,“但请原谅我暂且推迟你的葬礼。我还有另外几个弟弟要先照顾。”他开始一瘸一拐地走开。
      紧接着,他止住脚步,回过了头,泪水突然流下了双颊:“他解脱了,Maitimo。被毁掉、被解放了,是为了重生,不管那需要多长时间。牢记这一点吧。”
      解脱?是摆脱我了。愚蠢又好心的弟弟,你为什么要阻止乌多了结我?“相信我,如果我还活着,我就会流泪。”迈兹洛斯轻声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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