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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一部】第十四章 ...
Blood on Your Hands
背后是灯火,面前是黑暗。
不,不全是黑暗。至少他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蜿蜒成没有尽头的长龙,那是他忠实的属从,亦是诺多的先锋。依着他临走前的吩咐,他们应当暂时离开通向北方的大路,前来这个座落海滨的城市。而此刻,他们显然正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因为火光正向这里接近。
海的气息萦绕在周围,苦涩的长夜里即使无忧无虑的泰勒瑞也不再歌唱。寂静中海潮起伏,有节奏的涛声宛如世界的呼吸……其实不是呼吸。叹息会更接近。他身边的重重白墙之后,澳阔泷迪的灯火正于暗夜的迷雾中闪烁;城市的北方,天然的岩石拱门巍然矗立,那是海港的入口。他知道,港中停泊的白船优雅美丽,一如往昔。
而那些正是他们需要的。
离开提力安不久,他便意识到了一个重大问题——在阿门洲和中洲之间,隔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贝烈盖尔海正对卡拉奇尔雅山隘的海面恰恰最宽广,从这里渡海也无疑最艰难。而在阿门洲极北的阿拉曼附近,海面虽然要狭窄许多,但那道号称赫尔卡拉赫的海峡却是冰山密布、倾轧不止,难以通行。
不必说诺多已经是一个人口庞大的族群,就算不是,他们也不能靠步行从阿门洲回到中洲大地。
他们得借助船只。
诺多不是擅长航海的一族,并不熟悉造船的技术;即使能迅速掌握这些工艺,一支足以承载全族的舰队也不能一蹴而就。可是他没有时间拖延。复仇的火焰依然烧灼着他的心,他要去紧追大敌,决不给对方哪怕一点喘息之机。
何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他永远不会向旁人承认。
“你将领导,我将追随。”
果真如此么?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早在提力安整队出发时就已明白,或许还要更早——不是所有诺多都愿意追随他的领导,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遵循他的决定,尽管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储,继承王位本应无可争议。
他轻轻扭了扭嘴角。如果为了造船而拖延,不知那个狡猾的半兄弟还会暗中对族人施加什么影响。倘若那句所谓的承诺最后被颠倒过来,岂不成了有史以来最荒诞的笑话。
不,不能停留。
他要船,现在就要。
而泰勒瑞有船,就在阿门洲最大的港口——澳阔泷迪。
然而他此时只坐在城墙的阴影里一动不动,沉默注视着不远处驻足的白马。没人能读懂此刻他的表情,他也不希望这表情被人看见。
他本想说服泰勒瑞和诺多一起流亡,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借用船只。如此一来,不但对抗魔苟斯的力量得以加强,那些大能者想必也会更加沮丧,蒙福之地的欢乐也要大为失色。这个解决方案,可谓一举四得。
然而泰勒瑞对他的说辞无动于衷。他们声称为诺多的离去悲伤,但不能违背维拉的意愿借船,也不会帮助诺多建造它们。因为他们满足于埃尔达玛的海滨,不想要任何新的家园,而且他们只听从欧尔威之命。
没有进取心也没有想像力的愚蠢一族,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苟活在旁人的统治之下,就这样对奴隶生活甘之如饴!
“芬威之子啊,如果可能,你实在应该慎重考虑离去的决定。维拉一定会治愈敌人带来的伤害,苦涩的长夜终将结束,希望的黎明必将来到。”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他彻底厌倦了口舌之争,无聊又无益。就算对方是泰勒瑞的王,那又如何?现在他难道不等于是诺多的王?他理应与对方平起平坐,而不是恭听对方教导。
“就在我们急需援手的时刻,你们想要断交;可是当年,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懦夫终于来到这片海岸,几近两手空空,却当真是高高兴兴接受了我们的援助!如果没有诺多为你们开辟港口、建造城墙,你们只怕还住在海边的陋屋里!”
对方容忍了他的无礼言辞:“我们并不是要断交,但谴责朋友的愚行,正是朋友要扮演的角色。何况当年诺多欢迎我们、提供援助时,所言有所不同:‘我们将在阿门洲永远生活下去,如同家园毗邻的兄弟。’至于我们的白船,它们并非你们给予。我们不是从诺多的工艺中学来建造它们的技巧,而是师从大海的主宰。我们自己动手造就了那些白色的木料,我们的妻女织就了那些白帆。因此,不管是联盟还是友谊,都不能令我们将其赠送出卖。让我来告诉你,芬威之子:白船之于我们,正如宝石之于诺多;它们是我们心血的结晶,我们无法复制的造物。”
那最后一句超出了他忍耐的极限。一言不发,他拂袖而去,甚至没向对方致以礼节性的告别。
火光更近了。现在他已经能看清队伍前列的迈兹洛斯,而他的长子也注意到了徘徊在城外的白马。很快,迈兹洛斯带着贴身随从离开大队人马,迎了过来。
是作决定的时候了。
他站起来,离开城墙的阴影,踏进灯火的辉煌,迈出的每一步都高傲而笃定。
“父亲,那么一切都解决了?”迈兹洛斯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这样问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打量着待命的部下。够了。足够了。
“……父亲?”
“集合。我们去港口。”
几乎所有的白船都泊在港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长夜。远方庞大的天然岩石拱门闪着点点清冷的华彩,近处一排排珍珠装饰的灯柱发着团团柔和的光晕。水手们在护堤和甲板上忙碌来去,保养着自己的骄傲和心血,有几个发觉了一众诺多的到来,忙碌中不忘挥手致意。
他在码头前止步,那里一个水手正在整理着缆绳。察觉了他的注视,水手抬起头,在认出他后连忙站起身来:“费雅纳罗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听说你们要离开?”
“不错。所以我们需要船。”
闻言水手困惑地眨了眨眼,没能领会他话中的含义:“……抱歉?”
“如果你们自诩诺多的亲族与朋友,自然会把船借给我们。”他说得异常冷静,若非熟悉他的脾性,绝听不出这寻常词句下隐藏的危险。
“费雅纳罗殿下,我们没有王命,不能擅行。”
意料之中的拒绝。他抬眼最后一次扫视港口,巨细靡遗;然后他半侧过头,向身后的儿子们吐出了两个字:
“上船。”
迈兹洛斯明显一怔,玛格洛尔脸露迟疑,但凯勒巩、库茹芬和卡兰希尔依言采取了行动。泰勒瑞水手起初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不明白他们意欲何为,但发现那三个诺多王子是径直向白船而去,水手不由得扔下缆绳,嗓音里多了惊疑。
“殿下,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做!”
对此他只是略一点头,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便上前一左一右挟起了那难以置信睁大了双眼的水手。抗议和呼喊擦肩远去,他只漠然以对,充耳不闻。
……你只在乎你自己的爱,而不在乎别人是否也会有爱……
或许,他想。然而这句话,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一样适用?
眼看那水手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拖开,玛格洛尔几度想要开口,终于只是别过头去。
这场冲突虽然短暂,但还是惊动了港口的众多水手。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泰勒瑞水手们满怀惊异地向这边望来,而他的三个弟弟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率众赶往泊船的码头。
他又一次望向凯勒巩远去的背影,浓重的不安袭上了心头。
“Maitimo,我不放心Turko。”他低声对迈兹洛斯说,而他的长兄看他一眼,几不可察地皱起了眉。玛格洛尔知道,迈兹洛斯也了解凯勒巩和库茹芬出发前的争执。法伊娜弥瑞拒绝同行的事实让向来不轻易流露真实情绪的库茹芬也破天荒脸露阴沉,而凯勒巩偏在这时自信满满地宣称“伊瑞皙一定会走”,这无异于炫耀的说法,终于成功触发了库茹芬的怒火:“她就算决定离开,也绝不是为你。”那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话语,当时就令凯勒巩跳了起来,俊秀面孔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终不剩半点血色。
“去看住他,别让他闯祸。”稍一犹豫,迈兹洛斯偏过头对他交代,“这里有我就够了。”
他们不约而同看了一眼父亲。库茹芬威•费雅纳罗脊背挺直、纹丝不动,仿佛全没听到他们的交谈。轻轻吐了口气,玛格洛尔向兄长微一点头,示意几个随从跟着自己,匆匆向凯勒巩走的方向追去。
离得还远,他就听到了凯勒巩饱含烦躁不豫的嗓音。
“哪来这么多借口,我们需要船,识相的话就让开!”
短暂的寂静后,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是不是忘了起码的事实?船难道不是本来属于我们?”
心中一紧,玛格洛尔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凯勒巩从来都倨傲有余,耐心贫乏,被这样当场顶撞,偏偏还无可辩驳,决不会善罢甘休。
不出所料,一时语塞之后,他的弟弟干脆命令部下直接上前强行接管。有泰勒瑞水手过来拦阻,却被全副武装的诺多卫士不容分说地推开,凯勒巩一行人很快便登上了甲板。
眼望这一切,玛格洛尔急步奔上码头,余光中瞥到类似的争执正在到处展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谴责与呵斥,然而情况的变化远比他的脚步更快。诺多比泰勒瑞强壮,又是有备而来,在陆地上自然占据了优势,在甲板上却远不及泰勒瑞那般如履平地,行动自如。面对明显打算强夺船只的昔日友邻,争论抗议又被证明是无济于事,泰勒瑞水手们激愤中的应对是——将这些不速之客推下水去。
“你们这些不敢光明正大较量的懦夫!”
他弟弟吼道,而驳斥来得同样响亮。
“那是因为你们先要夺走别人的东西!而且你也敢说什么光明正大?强盗!”
这一次,作为回答的是一声金属擦碰的轻响。
混乱中玛格洛尔刚刚接近跳板,就听到了这个他决不会弄错的声音。抬起头,他恰好看到凯勒巩长剑出鞘,在火光中反射出刺眼的星芒。
“Turko!”
他提高了声音喊道,不假思索也拔出了剑。这个弟弟一向比他更强壮,用起剑来也更灵活,当此情形,他不能赤手空拳就去试图阻止。
“Turko!提耶科莫!图尔卡芬威!……”
他向跳板冲去,注意力全集中在船上,全没想到中途会有人突然拉住他。向前的惯性令他立足不稳地转了半个圈子重重撞在了对方身上,不禁一阵头晕目眩。然而天旋地转中,他感到手上传来了奇怪的触感——粘稠而温热,像是某种流动的液体。本能地动了动手指,他登时如罹雷击。
他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出鞘的剑。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时间的流逝像是放慢了,所有人的动作都迟缓得难以忍受。他低头望去,赫然只见他的剑无情埋进了对方的身体,直至没柄——他父亲的造物一如既往地完美,不需要多少力量就足以刺入肌肤、洞穿血肉。
恍惚中,他听到了濒死者的呓语。
“……玛卡劳瑞!是你?”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这个声音……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声音?他熟悉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过去无数次,在天鹅港城外的海滩上,他和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同放歌,也正是这个声音,在听说他的家族被放逐出提力安时笑语安慰,年轻热情,无忧无虑。
……没什么,你总会回来的,不是么?十二年的时间不算很长。
但此刻,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却在迅速失去生机。那正在涣散的眼神中,分明写满了惊异、恐惧与不信。
然后知觉突然恢复了。前一刻还紧抓住他的手无力松开垂落,眨眼间种种声浪化作海啸,淹没了听觉。愤怒,悲痛,语无伦次,歇斯底里,林林总总汇成声势浩大的漩涡,而他就木然呆立在漩涡中心。
一记重击落在脸上,他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耳中一片轰鸣。勉强睁开眼睛,他瞥见那是另一个水手,下颌颤抖,满眼是泪。接着他眼前一花,又挨了一击。这一次牙齿硌破了嘴唇,口中立时盈满了苦涩腥咸。
但他没有躲避,也不想躲避。
……是啊,我回来了……但谁能想到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方式……你不相信吗?我也一样不能相信。我还记得我们的歌声……我还记得我们的歌声回荡在澳阔泷迪北方的沙滩上,萦绕在埃尔达玛的海湾里。
直到这时他的随从们才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们一拥而上,打他的水手就在他眼前被粗暴地拖开,他见到对方嘴唇在动,却不知为何听不到哪怕一句言语。
……这是噩梦,还是现实?
刹那间音响又回来了。他听到凯勒巩在船上高声怒骂,不清楚方才这一幕他弟弟究竟看到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然而他没有时间思考——因为在周围,令他血液冻结的声音正纷纷响起。
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不。不该是这样的。
远近同时爆发了呼喊,双方的冲突终于从口舌之争升级到了兵戎相见。然而在人群之后,昔日的歌手徒劳地喃喃重复着同一个词,一遍又一遍。
“住手……住手!……”
迈兹洛斯站在父亲身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自从玛格洛尔离去,局势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大有愈演愈烈的迹象。争吵乃至推搡,应当说勉强都还在他意料之中,但泰勒瑞水手居然开始将诺多推下水去,他诧异之余,不由得沉下了脸色。
……玛卡劳瑞到底在干什么?
仿佛是专门为了解答他的疑问,一阵骚动之后,凯勒巩领着一队卫士从码头退了回来,神色恼怒,浑身湿透。望着这历来不省心的弟弟,迈兹洛斯正要问他玛格洛尔在哪里,所见却令他登时忘了想问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Turko?”顾不得父亲还在身边,他上前一步低声吼道,“你们干了什么?”
“……是他们先动手!”为他的气势所迫,凯勒巩退了半步,随即不甘示弱地扬起了头,英俊脸庞上水珠犹在滴滴滑落,“他们把我们的人抛到水里,还打了玛卡劳瑞——”
“那是什么?”迈兹洛斯打断了凯勒巩的争辩,指着他弟弟习惯握剑的手。尽管浸过海水、褪了颜色,但在修长强健的手指和刺绣装饰的袖口上,还留着斑斑点点的红褐污迹,而这样的污迹可能是何种来源,他并非全无概念。
出乎他意料的是,凯勒巩面对他的质问一言不发,只慢慢抬手向身后打了个手势。而随着这个手势,跟他弟弟回来的众人默然分开,两个卫士抬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走上前来,安放在他和他父亲面前。
只一眼,迈兹洛斯就辨出那是自己的族人。闪亮的金属从海水浸透的外衣缝隙中依稀可见,这不知名的精灵显然是穿着重甲落水,因而无力挣扎,这才……
“……你问我干了什么,Maitimo?”他的弟弟这时向他迈了一步,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挤出。不知是由于愤恨还是激动,那俊秀的五官扭曲了,竟是前所未有地凶狠而倨傲,“可你难道不该先问问他们干了什么?”
这还是头一次,凯勒巩胆敢对他这样放肆无礼,但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计较。抬起头,他望向长夜中的码头,赫然发现形势已是再清楚不过——之前奉命去接管白船的族人正在被迫退却。即使已经拔剑,诺多还是没能占据上风。尽管泰勒瑞没有作战的武器,没有精良的铠甲,更不及诺多身强力壮,但他们坚决不肯放弃那些爱若生命的船只。虽然只有平时用来切割缆绳的小刀来对抗长剑,然而他们靠着在甲板上行动自如的优势,成功地找准了一切机会将不谙水性的诺多推下海去。
而落水的后果,到了这时没有谁还不懂得。
就在他注视下,卡兰希尔也退了回来,接着是库茹芬。至此他的三个弟弟全部铩羽而归,而他身为费艾诺家族的长子站在珍珠柔光照亮的码头前,脚边躺着永不能再睁开双眼的同族,一时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末了却理不出半点头绪。
“我等在这里,不是为了看你们无功而返。”
他父亲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近在咫尺,惊人地宁定平稳。
那语气明明是漫不经心的,甚至称得上好整以暇,然而听在迈兹洛斯耳中却不啻最危险的威胁,刹那间叫他寒意彻骨。不假思索,他转身下令此前一直留在这里的精锐卫队随自己出发,他弟弟们的反应也相去无几。凯勒巩、卡兰希尔、库茹芬不约而同低头领命,立刻整队返回,就连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也率领部下加入了这第二次夺取白船的尝试。
而这次,他们掌握了主动。
这不是公平的战斗,迈兹洛斯想,如果这也算得上战斗的话。那些泰勒瑞是水手,不是战士。在下定决心的诺多面前,他们形不成任何有效的抵抗,何况他看得出,哪怕是现在,他的族人们仍然有所节制,并非毫不留情。这不是公平的战斗,他又一次对自己说。泰勒瑞本来就是在保护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就在这时,脑后风声乍起,饶是他应变急速,也只来得及略一偏头。
一支箭紧贴着他的耳边飞过,正中前方一个卫士的后心。殷红的血占据了全部视野,在那个漫长得无法计量的瞬间,他眼睁睁看着那卫士回过头来,挣扎着扑倒在他脚下,大睁的双眼中满是惊恐疑问,直到其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
热血骤然上涌,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拔出了剑。
港口的冲突惊动了城市中的居民,更多泰勒瑞带着弓箭赶来加入了战局。随着众多羽箭破空而来,诺多的伤亡迅速增大,而呻吟和惨呼中,杀意高涨起来,终于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
费艾诺家族离去之后,芬国昐家族的先锋并没有即刻出发。
身为芬国昐家族的长子,芬巩当然清楚那场关于诺多王权归属的争执,更能理解那些爱戴拥护了他父亲很久的臣民——如果奉费艾诺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储为王就意味着剥夺芬国昐这位提力安摄政王子的领导权力,也怪不得他们不愿接受。而目前的解决方式,矛盾或许暂时得到了缓和,嫌隙却已进一步加深,当此情形,拉开距离冷静一下头脑,对谁都没有坏处。
何况他也有他的骄傲。
不管费艾诺如何鼓动,离去终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是自愿踏上这条流亡之路,并不打算时刻都去紧跟旁人的脚步。
“殿下。”
闻声回头,他见到埃克塞理安分开人群带着那两位凡雅使者向这边走来。一眼就注意到他们一行仍然只有三个人,他不禁心中一松,而不等他开口,两位使者已经向他行了一礼,例行的告别之后就安静离去,既看不出满意,也看不出失望。
目送那两个金发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外,他才望向归来复命的卫士:“那么……”
“埃兰葳夫人会跟我们一起走。”那个俊秀不亚于费艾诺第三个儿子的卫士答道,神色中有掩不住的钦佩。
芬巩点了点头,为弟弟由衷庆幸的同时,心中却无端一动。重新回过头,他不由自主扫视着身后整装待发的人群,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
……她不走吗?
想到那个迄今只见过两次的年轻女子,他竟有一点莫名的失落,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也好。连她那个当初执意嫁到费艾诺家族的朋友,这次都宁愿抛夫弃子也不肯离去……这未必是一条她想要的路。
吩咐近卫队上马,他传令吹响了出发的号角。
出了卡拉奇尔雅山隘,大路便转而向北,途中要经过泰勒瑞的城市澳阔泷迪,天鹅港。不像图尔巩,芬巩谈不上是此地的常客,但过去几次造访,足够令他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那些精致美丽的白船和阿门洲首屈一指的壮观海港,还有泰勒瑞一族的单纯随性。与求知旺盛、永不满足的诺多不同,泰勒瑞是乐天知命的一群,仿佛只要能日复一日驾船出海、自由放歌,他们就心满意足。
也正因此,当他听到城市和海港的方向有隐约的嘈杂,他着实吃了一惊。
这一点也不像泰勒瑞,他想。出了什么事?
派出察看的卫士很快返回,带来的消息却更加令人困扰。“泰勒瑞正离开城市,奔向港口,”一个说,而另一个补充:“带着弓箭……和别的武器。”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不确定这预示着什么。
“停止前进。”沉吟一瞬,他简单交代,“我们去港口。”
随着他们向目的地接近,原本的嘈杂变得清晰起来了。呐喊,撞击,间或夹杂着尖声的嘶喊,听来竟像是哀哭。天鹅港的岩石拱门在暗夜中如常矗立,然而风中除了海水的腥咸味道,渐渐添了怪异的气息,陌生而不祥。
催促白马加快了脚步,他率众转上了通往港口的支路,却忽然勒住了马,一时连呼吸都已屏住。
昏黄的灯光中人影幢幢,正是一副混战的景象。
怔了半晌,他突然明白了那怪异的气息从何而来——那是血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们是在伏击我们?”
“……是奉了维拉的命令?”
身后有卫士在窃窃私语,嗓音中透着克制不住的颤抖。他本想斥责这是无稽之谈,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放眼望去,泰勒瑞人数众多,又占据了地利,箭如雨下,那些身着费艾诺家族服色的诺多竟然正被压制下去。半是茫然、半是迷惑,他又一次看过这处意想不到的战场,却在这时眼光一凝——在拔剑相向的人群前列,赫然是一个他熟悉的高挑身影,红铜发色即使在无边黑暗中依旧显眼异常。
定睛细看,他在那红铜之外,发现了更鲜艳的颜色。
“埃克塞理安,你带一半卫队去码头增援,其他人跟我来。”
跳下马背,芬巩命令。如果他前一刻曾有犹豫,这一刻也消弭殆尽。
他不知道芬巩为什么偏偏指定自己负责一半的卫队,此时他头脑中也没有半分余地去仔细思考。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不超出想像的极限,困惑慌乱中,芬国昐长子的命令恰如打破魔咒的强音,明确而不容置疑,他没有理由不去服从。人手调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备用的武器也发放到了每一个人手里。在模糊不清的呼喊、兵器相交的撞击和箭镞破空的嘶鸣中,人人保持了沉默,动作却无一例外平添了几分紧迫。
没有多作安排,芬巩一等准备完毕就径直带领一队卫士快步离去,目标是横跨天鹅港海上入口的巨大拱门,而他则依令带着另一队卫士取道向东,直奔混战中的码头。越是接近,血腥的气息就越是浓烈,脚下的地面也越发狼藉——丢弃的剑,散落的箭,一滩滩未干的血迹……一具具僵卧的人形。强令自己镇定,他想要集中精神寻找前进的道路,却只发现过去意义的道路早已不复存在: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激战的残迹,抬眼望去,前方却是残忍的杀戮。码头,堤岸,灯柱。洁白在暗红的侵袭中退让,火光给浓稠的血色染上了斑驳。
胸中猛然一窒,他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身着费艾诺家族服色的族人遍身插满羽箭,沾血的手徒劳抓过地面,涂抹着殷红的诡异图案,近旁倒卧着水手装束的精灵,全身红透,死不瞑目。
他看到甲胄在身的人踩在尚未断气的人身上,用力拔出卡在肋骨间的剑,染血的躯体因这无情的动作一阵阵抽搐。
他的剑仍在鞘中,他的手按着剑柄,却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滚回去,强盗!”
毫无预兆,一声怒喝从左近传来,与此同时风声飒然,一支箭自他耳边堪堪掠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呼。本能回头,他只见一支箭深深没入了己方一个卫士眼里,细细的血线自眼窝蜿蜒而下,流过了痛苦扭曲的脸庞。像是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那卫士挣扎着抬手掩向伤处,半途中却无力垂落,□□倒地的沉闷钝响过后,惟余露在外面的一截箭尾微微颤动。
他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响,热血尽数逆流。
喊声瞬间在周围扬起,先是惊讶,再是愤怒。长剑出鞘的响声虽然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声浪之下,金属的寒光却接二连三亮起,正像波涛汹涌的贝烈盖尔海面映出的群星。
袭击他们的泰勒瑞显然刚刚从城中赶来,全没考虑他们这一群后来者的服色与先前的一批诺多颇有不同。眨眼间短兵相接就已开始,猝不及防之下几个卫士当即受伤见血,而这彻底抹杀了残存的犹豫顾忌。
心跳愈发强劲了,一股股激荡着热血,他胸中如火烧灼,头脑却奇迹般愈发冷静。芬巩交代他去增援码头,而这些半路杀出的泰勒瑞只是靠着出其不意才暂时牵制了他们,论实力完全不够与他们抗衡。
“传令留下四分之一的人手应付这里,其他人跟我走。”他头也不回地吩咐站在身边的卫士,对方立刻将命令传达下去,没有半点迟疑。这让他略感意外,不由得看了那个卫士一眼,结果发现那是埃伦玛奇尔,彼此早就相识。
训练有素的卫队得到命令,很快重新集结起来,只留少数在此善后。然而就在他即将继续赶往码头的同时,一声低呼穿透喧嚣飘进了耳膜,叫他刹那停了脚步。
不,这不可能。
心霎时提到喉咙口,有一刻他连呼吸也困难起来。周围的怒吼与哀号突然淡去,显得模糊而遥远。
不可能。她不该在这里。
然而违背了理智的判断,他回过了头。
那些断后的卫士仍在战斗,火光中人影晃动,混乱中乍看不易分辨哪些是他的族人,哪些是泰勒瑞的水手。但被无法解释的直觉引领着,他目光稍一逡巡,便锁定了一个背靠灯柱、左手执剑的人影。那人裹着与寻常卫士一般无二的斗篷,风帽却已经滑落下来,黑发有几绺挣脱了束缚,散在背后。
心跳慢了一拍,接着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那样的打扮……不是她的习惯。但……
恰在此时,那人侧过脸来。灯柱顶端的珍珠光华依旧,清晰勾出了熟悉的轮廓。
是她。绝不会错。
然后他才注意到她在那里做什么——放下剑,她伸手去按住了右肩,那里一片暗色痕迹正在扩大。
长剑悄然离开剑鞘,奇异的冰冷漫过了全身。他的手惊人地稳定,再没有哪怕一丝颤抖。
“埃伦玛奇尔,你暂时接替我。”他匆匆抛下一句,便急步离去。
选择那横跨海面的巨石拱门作为目标,并不是芬巩一时心血来潮。
虽然只来得及大致衡量战况,他却已判断出何处是转折的关键。泰勒瑞尽管人数占优,真正对诺多造成了威胁的却是居高临下射出的羽箭,而那浑然天成的岩石拱顶,正是众多制高点中最得天独厚的一处。
要想尽快扭转局面,诺多一定得拿下那里。
他领着卫士们绕过激战中的码头,径直冲向拱门一端所在的海岬。然而靠了视野开阔的优势,拱门上的泰勒瑞很快就发觉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接近,随着一叠声的示警,许多弓箭手迅速转移了瞄准的方向。箭落如雨,芬巩和卫队就这样被压制在相当一段距离开外,硬是无法前进一步。
对手占尽地利,己方却缺乏足够的防护措施,又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可谓一筹莫展。他们是芬国昐家族的前锋,轻装简行的考虑导致他们没有携带大量弓箭和盾牌——事实是,谁也想不到会在阿门洲动武,更料不到战斗会来得这么早。
强攻必定伤亡惨重,芬巩想。得换一种战术才行。
心念一转,他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解开披风丢到一旁,他取过一面盾牌,又把长剑移到了背上,这才转身面对部下。
“用盾牌保护弓箭手,逼近过去给他们施加压力,务必不能让他们有空旁顾。”他言简意赅地交代,“等我打乱他们的防守,你们就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接应——这至关重要。”
这大胆的计划令卫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提出了质疑:“殿下,您这是要亲身涉险?”
“不。”他一边熟练地撕开亚麻布条缠到指间,一边摇了摇头,“对我来说,这还算不上危险。”
拗不过他的坚持,卫士们只有领命而去。
在佯攻提供的完美掩护下,他顺利潜到了拱门近前,藏身在岩石的阴影中。从这里,他看得清那些凿出的台阶,它们标志了通往拱门顶端的正路。但他不能简单取道那些台阶。那太显眼也太冒险,只要上方有人察觉,他绝无幸理。
……那么,就剩这一个办法了。
他轻轻把盾牌也移到背上,再次确认剑在鞘中,然后闪身绕过天然的巨岩基底,到了拱门的正下方。伸手抚过粗砺的表面,他试探着各处的强度,接着深吸一口气轻捷地一跳,让全身贴上了岩壁。
他要尽可能从拱门内侧爬上去。
阵阵刺痛从指尖传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每个指节都必定是全无血色。双手和双脚负担着他全身的重量,正一点点接近极限,他费力地歪头看了看下方,判断自己的所在离拱顶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高度。
而即使是他,在这近乎变态的攀登角度下也不能支持下去了。
咬紧牙关,他开始一寸寸向侧面移动。他先前就特地选择了靠近边缘的位置,正是为这一刻作了准备。当他成功探出一只手攀住外面的石壁,他几乎要长出一口气,但他并没有高兴得太早。真正的挑战,是他现在要做的事。
紧扣住突出的岩石,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在松手的同时以精心计算过的力量和角度用力踢了石壁。
无声无息,芬巩从拱门下翻身而上,刚好落在一个弓箭手身后。血骤然涌进绷紧了许久的四肢,有一瞬他感觉全无,不得不依赖了本能。在对方来得及反应之前,他拔出了剑,寒光一闪,近前那执弓的手就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的乍然出现登时令泰勒瑞乱作一团,他身在他们中间的事实,又让他们不能随意放箭,竟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至此,一切发展都如他所料,他听到了惊喜亢奋的呼喊,知道卫队正在全速赶来,而他将尽力争取时间,制造更大的混乱,减轻下方的压力。
随着血液加速流动,他全身都恢复了知觉。盾在此刻成了比剑更有效的武器,他用它轻松格挡着那些不成章法的攻击,径直向拱门中央冲去。
地上新添的血迹还没开始凝固,散乱丢弃的火把仍在噼啪燃烧。火光映着血光,将来路化作了一片血与火的沼泽。
迎面有箭飞来,他脚下丝毫不缓,只歪过了头,却忽觉斜刺里风声响动,不得不侧身避让。羽箭擦过脸颊的同时,他已拿住了来袭者的手腕,用力一拧便夺下了武器,接着干净利落地把那精灵打昏过去。
大概是闻得久了,最初中人欲呕的血腥居然不再那般难忍,就像见了太多的杀戮,不致威胁生命的暴力也变得可以接受。
动手并不是他的本意,但要尽快到她身边去,他别无选择。幸运的是,她倚着的灯柱不在混战的中心,不幸的是,这意味着他得先穿过厮杀未止的战场。他注意到她的剑不曾沾血,而她也早已放下了剑。在这双方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疯狂中,不拿武器也就不易引人注目。
但他自己,却因一举一动中流露的决心与笃定,不可避免地引来了注目。
转眼间他就发现自己落入了夹击。并不慌乱,他轻易找到了对方的破绽。挥剑架开侧面一击,又抬肘命中正面来人的鼻梁,他趁隙想要抽身离去,执剑的臂上却是一紧——出乎他的意料,尽管鼻中鲜血横流,那精灵却不肯退让,反而和身扑了过来,不要命一般抱住了他拿剑的手。不得已,他只得停步以求挣脱,与此同时后颈蓦地一凉,每一分直觉都在尖叫着警告他危机临近。
头脑尚在懵懂,身体已在行动。剑交左手,他反手一格,借力向前一步,顺势拖着枉自抱住他的人一个急旋。
那双原本死死扣住他的手猝然一紧,接着软垂下去,泄去了所有力量。
他那一推,恰好将那纠缠不休的精灵送上了又一次刺来的剑尖。
一声变了调的悲鸣从那误杀了同伴的精灵胸中迸出,凄厉得叫人不忍听闻。松开剑,精灵扑倒在一动不动的身躯上,徒劳地想要用手堵住喷涌的热血。而他默然一瞬,终于过去补上一拳,结束了对方无用又无益的尝试。
失去知觉的精灵倒在气息全无的精灵胸前,直到这时他才留意到,他们有着两张相似的脸。猛然扭头,他转身离去,动作大得颈骨也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他找到她时,她正咬着唇处理伤口,额上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的接近令她警觉地抬起了头,沾满殷红的左手也迅速伸向一旁的剑;认出是他,她神色一松,紧接着又睁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相信目中所见。
他忽略了她的反应,径直去检视她肩头的伤。那显然是箭伤,深及入骨,不知要比他当初为截住凯勒巩的箭而受的伤严重多少倍。层层衣衫都被鲜血浸透,一碰全是冰冷的湿粘。
“不必再分心。”抬起头,他看着她轻声说,“你只管照料你的伤。有我在,你很安全。”
随着芬巩逼近拱门中央,先前奇袭的效果也在减退。对方的抵抗愈发顽强,他陷身敌众,又缺乏腾挪的空间,很快就左支右绌,被迫动用了迄今为止他都在刻意少用的剑。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渐渐落了下风,不久就不得不转为自保,动作也因此慢慢没了顾忌。
混战中他一剑穿透了一个对手的肩,急切中竟拔不出来;偏偏在这时,他余光瞥到有人在身后拉开了弓弦。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没有躲闪的余地,情急之下丢开长剑用盾牌狠狠砸了过去。一声痛呼之后,那弓箭手立足不稳跌落下去,就此没了声息。
武器脱手,他立刻陷入了被动。单靠盾牌,他又挡架了几次攻击,甚至成功反击了一次,将又一个对手逼落了石梁。然而这样行险的后果是他自己也险些挂彩,之所以无碍,全仗着护甲的精良。
他得取回他的剑。
那肩头中剑的精灵已经倒在了岩架边缘,鲜血在石地上积成了一汪小潭。也许是人已昏迷的关系,这次他蓄足力量去拔,结果却轻而易举就得了手,不由得踉跄着连退两步,而这恰好把他暴露给了背后一道亮起的刀光。
不及思考,他生生稳住脚步一个急转,长剑挟着疾风劈下,准确无误地咬进了来袭者的肩。变起仓促,他这一剑全无保留,砍断了锁骨仍收势不及,硬是击碎了肩胛。
他暂时没看到血。然而这样的伤势后果如何,任谁都是一目了然。
“……抱歉。但你们不该盲目伏击我们。”他低声说。然而令他惊愕的是,那精灵听了他的话,竟然开始挣扎着大笑,即使血沫上涌,即使呛咳不断,也不肯停止。生命之灯转瞬熄灭,精灵的眼神也随之涣散,但那诡异的笑容却凝固在染血的面孔上,悲愤怨恨之外还含着嘲弄,平空叫他背脊生寒。
……这是为什么?
不容多想,他就意识到自己又面对了同样的困境。强忍着满心厌恶,他粗暴地晃着剑柄扩大了创伤,好制造足够的空隙解放出武器。眼看剑锋上沾了白森森的碎骨和红艳艳的鲜血,他突然一阵反胃。
就在这时,兵刃交击的声音增强了。循声望去,他看到了他的卫队。身着芬国昐家族服色的卫士们冲上了拱门,摧枯拉朽一般扫除了沿途的残余抵抗。
当来自高处的乱箭稀疏下来,迈兹洛斯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了变化。
如果说先前得到芬国昐家族的援助是个意外,那么此刻的战局扭转就多少验证了他的直觉——他早就注意到,芬巩并不在那些赶来码头的卫士当中。抬起头,他毫不惊讶地发现那些正以压倒性的优势扫荡着石拱上泰勒瑞弓箭手的卫士是清一色的蓝银装扮,但当他看清中央那个孤身打乱了对手防御、创造了己方胜机的人影,他还是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果然是芬德卡诺。那家伙总能做到看上去不可能的事。
继高处的战斗分出胜负之后,港口的战斗也顺理成章见了分晓。血腥唤起了绝望,绝望又造成了凶狠。没了羽箭的威胁,肆无忌惮的诺多将战斗变作了一面倒的屠杀。
杀戮进入尾声的时候,迈兹洛斯终于找到了玛格洛尔。他那被誉为诺多第一歌手的弟弟泥塑一般站在灯柱下,神色木然,脸色惨白,手里还紧握着剑。那是他们的父亲亲手为他们打造的剑,即使饮过鲜血、夺过生命,仍然光亮如初,绝不沾染污迹。
“你的事,我听说了。”隔了一刻,迈兹洛斯才说,同时移开了目光——他弟弟胸前手上沾着大片喷溅的血迹,无形中提醒着他自己现在会是何等模样。
“那毕竟是意外,你——”
“那这些,难道也都是意外?”
玛格洛尔声音虽轻,却着实令他吃了一惊。曾经众口称赞的歌手,此刻嗓音干涩嘶哑,全无生气。
“Maitimo,这不是意外。这是……诺多兰提。”
[注] 天鹅港的冲突,究竟是谁先拔剑,资料并没有记载。此处我把第一个拔剑的设定为凯勒巩,因为从费艾诺众子的母名来看,他最易冲动;而第一个真正造成伤害的却是玛格洛尔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人,这是沿袭了2005年版的情节安排,也是对前文铺垫的回应。何况根据记载,玛格洛尔对天鹅港的亲族杀戮悔恨不已,他最著名的哀歌之一“诺多兰提”(Noldolantë,The Fall of the Noldor)就是对此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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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一部】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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