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部】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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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ough the Never
“希斯罗迷”这个名字，其实是很有些冤枉了这片土地的。
每天都有那么一个瞬间，灿烂的金色光辉冲破东方崇山峻岭的封锁洒向平原，你几乎可以看出那道昼与夜的界线在大地上推进，所过之处，无论是长草覆盖的原野还是宽广无垠的湖面，都仿佛突然焕发了活力。你会看到多姿多彩的野花点缀在茵茵绿草中，犹如斑斓的眼睛；你会看到挟着前夜凉意的微风在水上掀起重重波纹，好似层层笑影。瓦萨的光辉是燃烧猛烈的火焰，每次升起都是对大地的净化和洗礼；在这样的光辉里，万物生机勃勃，然而如此匆匆的新旧交替，也让一切都显得脆弱而短暂。
但也许这就是维拉所说的红尘凡世之意。蒙福之地其实并非全然永恒，不过变化总是来得迟缓温和，波澜不惊。在那里你看不到小草的枯萎，花朵的凋零；即使是注定昙花一现的露珠，持续的时间也足够给你感悟慨叹，而不像这里，前一刻还是晶莹剔透的水滴，转眼间已黯淡成一抹模糊水迹，随即就踪影不见。
“第一，不是每天都有这种时刻；要是下雨怎么办？你肯定还记得，第一次早上阴云密布的时候，我们以为又是魔苟斯在捣鬼，颇担忧了一阵子是不是瓦萨也被他吃掉了。第二，希斯罗迷也不算很冤枉这里，它就是‘迷雾之地’，直到现在半夜起雾也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再也不是魔苟斯的毒烟了而已。”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会给出这样大煞风景的评论。眼前一花，格罗芬德尔已经坐了下来，一手举着两个种类与来源未知，看着却有点眼熟的红色野果，一手抓着纸笔，嘴里还叼着半块面包，令人不能不怀疑他究竟是如何成功说出那么长一串话的。
“好了，我知道我很煞风景。”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长笛，金发青年叹了口气，先放下纸笔，好腾出手来转移嘴里的面包，“和埃加尔莫斯他们吵了几天之后，只怕人人都要给逼成一丝不苟、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总之是刻板无趣的性子。”
“还在讨论修建大本营的计划？”
事后回想，格罗芬德尔显然蓄谋已久，就是要引诱他问出这个问题。然而当时的情势不容他作出这个判断，因为他还来不及多想，嘴里就被塞进了一个野果，耳朵则受到了长达一刻钟的喋喋不休的折磨。格罗芬德尔大概是憋闷得太久，实在不吐不快，而照他的说法，图尔巩的部属遭遇大同小异，因此也没人有空听他抱怨。修建大本营的任务由芬国昐指派给图尔巩负责，而图尔巩本人只能制定整体的计划，余下的细节不免要交给下属来推敲。于是，这段日子里金发青年身为图尔巩的得力副手，主持参与了不计其数的讨论——不，那些不是什么讨论，根本就是争辩。比如，朋洛德和朋洛斯坚持岩石是必备材料；杜伊林和萨尔甘特认为此地运岩石过来太不方便，不如因地制宜改用木材；埃加尔莫斯则指出不管是用岩石还是用木材都得先做全面预算，更何况不是人人都能伐木，也不是人人都会采石，人手分配的难度问题一定也得考虑在内。而这样的争辩在形形色色的待定事务中不过是九牛一毛，议事日程上显然还有无数更紧要的话题——矿藏需要勘查，土地需要丈量，各种工艺作坊需要设计修建。就算这些很快完工，还有大批的住所要规划，落成之前也不能让大家都风餐露宿，于是又要安排临时的营地……概括起来就是不折不扣的千头万绪，足以叫任何人都头大如斗。
“而且时间总是显得不够！想当初只觉得我们拥有的是永远，现在却发现这所谓的‘永远’，根本经不起拆成一天一天。”
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吐出那个意在叫他闭嘴的野果放到一边，他取出一卷誊写清楚的羊皮纸，递给了满脸夸张苦相的朋友：“我把这些天观察到的规律整理成了一份历法草案，你们制订计划时也许派得上用场。”
格罗芬德尔长出一口气，接过了纸卷：“那就多谢了。说来好笑，过去有谁料到我们需要面对什么？想像中这里也就是一片地域更广阔的阿门洲而已。”
晴朗的星空，甜美的流水，广阔的天地，自由的子民。
彼时的憧憬和梦想如今恍若隔世，世界的改变总是这样始料未及。可他们没有时间去感慨疑问，事实上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适应习惯，因为大敌从不虚度时日。举目远眺，北方的阴云有增无减，在湛蓝的天空中涂出了一片分外刺目的污迹。
“你最近怎样？芬德卡诺殿下负责防务，我猜你也不会轻松。”
他点了点头，却没作答。如果说格罗芬德尔面对的是诺多甫来此地重建家园的种种繁琐，那么他面对的就是诺多长久以来的两个大敌——北方的魔影，自身的分裂。在埃瑞德威斯林山脉的方向设立岗哨、布置警卫是无可厚非，但对米斯林湖南岸也要这样做，却绝不是轻松的决定。
要知道，对岸的不是魔苟斯的爪牙，而是同族与血亲。
他并不是惟一迟疑的人。芬国昐的长子听了他报告的计划，沉默许久才颔首同意。当芬巩神色疲惫地摆手让他退下时，他几乎想说些什么，但只发现无论他原本有着何种观点，此刻都无法付诸言语。
只因与曾经发生的一切相比，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
那样长的时间，也许有人把它用来原谅，但没有人把它用来忘记。
他摇了摇头，赶走了这些灰暗的想法。光是现在，就有忙不完的事务，何必执着于过去？就让林林总总的琐事暂时占据头脑好了，借此也可以忽略那一部分想来并不愉快，要改变却力不从心的现实。
“我得走了，去例行巡查。”他看了看天色，起身收起了长笛，“芬德卡诺殿下在北线，宁魁伊尔在西线，而东线是我的责任。”
“我也得走了，去参加另一场讨论——这次是讨论临时驻地设在哪里。”格罗芬德尔抓过纸笔，叼起余下的一个野果，“不管怎么说，凡事只要肯做，就有完成的希望。”
他微笑着肯定了友人的说法，目送金发青年匆匆离去，却莫名总觉得有什么不妥。眼看好友就要走远，他忽然意识到问题何在，急忙提高了嗓音：“格罗芬德尔！”
“怎么？”金发青年头也不回地问。
“别吃那野果！”
他话音未落，格罗芬德尔就停了脚步。他直觉担心的状况已经发生，不免有点歉疚：“我刚想起，那是伊瑞皙公主留在门前的……”味道倒还在其次，天知道它能不能吃。
这后半句话他还是咽了回去，因为金发青年回过头来，俊秀的五官几乎拧到了一起，嘴里赫然含着半块红艳艳的果肉——表面看来是美味不假，然而实际上……
“……就当是帮你开会时提神好了。”
徒步巡查防线从前近乎不可想像，现在却是惟一的选择。
他们构筑防线时已经采用了相当现实的做法，那就是把边境地带划分成小片，派出卫士轮流驻守，以芬巩为首的各级指挥官则每天分头巡查各段。即便如此，这也并不轻松，只不过人人都明白，如今的辛苦与过去那段长途跋涉相比，着实不值一提。
他带着六名卫士，沿着熟悉的路线开始了当天的旅程。他们的目标是米斯林湖东岸，那片地区若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位于银蓝旗帜的辖区尽头而已。迄今为止，无论在另一片大地上有过何种龃龉，在这片新的土地上起初又有过何等剑拔弩张，他们和那个据守南岸的家族总算达成了“互不干涉”的默契，暂时相安无事。
他们去时一切正常，在归途中却遇到了意外。两个陌生的诺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他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脚边放着两个看样子颇为沉重的箱子。这两人必定是费艾诺家族的臣属，因为不远处有两匹配着鞍辔的骏马正在享用丰美的水草，它们绝不是芬国昐家族和菲纳芬家族此刻能拥有的。
那场跋涉容不下这样的奢侈。
惊异之下，卫士们如临大敌，纷纷抽出了弓箭。但他看清了形势，立刻制止了己方的动作。那两个精灵没带武器，也不像有敌意——尽管他们竭力想表现得镇定自若，不安与局促却是显而易见。
“埃克塞理安大人，别理他们。”见他如此，一个卫士忍不住说，“我们不和背叛者打交道。”
背叛者吗？毋庸置疑。不告而别的船队、映红天际的火光，铁一般的事实历历在目，既不容否认，亦不能忘记。但是，这些背叛者现在并没有趾高气扬地站在这里。面对以血肉之躯涉过冰海的同族，他们的表现远称不上心安理得。
我要试着与他们交谈，他想。不论何时，倘若拒绝倾听，就等于拒绝了理智。
他选了两个卫士跟他上前，吩咐余人原地待命。他看得出不是人人都赞同他的做法，但他决定给他们时间去反思考虑。
他们一步步走近，那两个精灵也越来越尴尬无措。一人干脆低下了头，只看着地面；但另一个显得年长一些，因而也成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镇定。等到双方面对面站定，年长的精灵几度欲言又止，终于成功地吐出了一个词：“Almarë[1]。”
“Almarë。”他回道，又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补充，“Anda lúme lá cene[2]。”
几个耳熟能详的音节，两句平平无奇的问候，却令双方都松了口气，就像它们奇迹般打碎了一堵无情的坚壁。也许是受到了对话的鼓励，又或许是攒足了勇气，那个低着头的年轻精灵突然开口了。
“我们想给你们一些礼物——不，不，”见他微一扬眉，年轻精灵又紧张起来，开始语无伦次，“不，其实我们只是觉得……你们那样过来，有些东西可能不方便携带，而且……”年轻精灵说不下去了，不得不望向同伴求助；而年长的精灵征得了他的同意，俯身揭开了箱盖，退到了一边。
“……总之，只是一些平常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些很平常的东西。
洁白的陶瓷杯盘，剔透的玻璃器皿，闪亮的金属餐具。它们是崭新的，但算不上华丽奢侈，也谈不上精巧特异。当年在提力安，这是每个家庭都拥有的，是必备的生活用品，却不是什么值得郑重其事送给别人的礼物。
但他们不在提力安了；而哪怕是这些普通的器物，追随芬国昐家族和菲纳芬家族来此的人们也已太久没有见过。在穿越冰海的跋涉中，任何不必要的负担都被断然抛弃——如果在饥饿的时候只能啃食兰巴斯，口渴的时候只能咀嚼雪块碎冰，还有什么必要使用餐具？
“我们知道这不算什么。”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年长的精灵再出声时显得自然多了，“不过我们还没见你们修起烧制瓷器的窑炉，所以觉得它们说不定有用。”
“Hantalë[3]。”他并不擅长言辞，也因此一时找不出更恳切的说辞，“这些……是非常宝贵的礼物。”微一踌躇，他补充，“请替我们向费雅纳罗殿下致意。”
说出那个名字，比他想像的容易。然而，尽管他料想这最后一句可能会引起不安，他们的反应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突然间，他们的表情变了，惊异、怀疑、释然、愤恨、悲伤，种种情绪瞬息掠过脸上，尽数被他收在眼底。
一定有什么不对了。
直觉告诉他，是那个久违的名字触发了这一切，关系到某些他尚不了解，却不容忽视的事实。但他没有追问。被他沉静却执着地注视着，那两个精灵明显在经历内心的挣扎，半晌才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吾王费雅纳罗……不在了。尼尔雅芬威殿下也不在了。现在领导我们的，是卡那芬威殿下。”
起初他没能理解他们在说什么。那字字句句太荒谬也太残酷，他的头脑出于本能，拒绝接受其中的含义。而两个精灵也没有多作解释。他们默默承受了他近乎无礼的瞪视，回应的只有眼中的悲伤，深重而真实。
他们在这震惊带来的沉默中伫立，仿佛过了整整一个纪元，理智才克服了噩耗的冲击。“请务必随我去见诺洛芬威殿下。”他说。见他们脸现难色，他冷静地强调：“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部】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