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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二部】第十五章 ...

  •   Of Music and Water

      【警告】本章分级PG(狗血)。

      这样的生活,他曾经以为绝无可能实现。
      他不是没有想像过,有朝一日他会在何处安定下来。经历过北境的苍凉恢弘,体验过海国的开阔大气,其间也窥见过南方的旖旎婉约,但他从未奢望会在这片注定老去的红尘中找到彼岸那样的持久欢愉。毕竟,他早已学到:不切实际的憧憬,理当让位于脚踏实地的谨慎。
      可是在这里,多年来他居然头一次抛开了因着种种不得已而加诸自身的束缚,头一次敢于允许自己放松那过去时刻紧绷的心弦。
      山中有原,原中有山。那座矗立在瞭望山顶的耀眼城市,是“昂多林迪”,亦是刚多巴,刚多斯利姆巴,格瓦瑞斯特林,洛丝,洛森格利欧尔,加尔夙瑞安。迁来这里的人们为它取了七个名字,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他们对它的倾心眷恋。[1]
      岩白如玉,垒以为墙;水声如乐,引以为泉。在那七个名字中,他最爱图尔巩亲自取的昂多林迪,“水乐之岩”,为的是那琅琅上口的音节——只须让它从舌尖滑过,便能体会其中抑扬顿挫的韵律。传说远古时代这片群山环抱的平原曾是烟波浩渺的大湖,如今几经变迁,大湖早已干涸无踪,却给当年的湖心岛、现在的瞭望山留下了宝贵的遗产:从盘绕曲折的山道到宽敞高耸的城门,从平民所居的底层到王宫所在的城顶,一路从不缺少大大小小的水源。那可以是寻常庭院中一汪取之不尽的活水,可以是喧闹市集上一池沁人心脾的清凉,也可以是王宫广场上一孔冰冷彻骨深不见底的喷泉——他“涌泉”这个名号的来由与象徵,王之喷泉。
      纯白为质,银泉为章,钻石为饰,属于他的徽记就这样被錾上盾牌载入史册,他的旗帜与其余八个家族并列于银月金日的蓝底王旗之下,他的名字从此与它连为一体,不可或分。
      他是涌泉家族的领主,埃克塞理安。
      再没有战事需要劳神,再没有禁忌需要挂心。这是他们的城市,与世隔绝,不为人知;这是只属于他们的国度,犹如一块空白的画布,任由他们来挥洒装点。巨柱家族致力于完善房屋城墙,雪塔家族则扩建着尖塔石雕;来自彩虹家族的华美宝石是随处可见的点缀,来自怒锤家族的精致铁艺作了灯柱阑干……就连图尔巩本人也不曾置身事外——刚多林之王亲自动手,倾注无数心血,终于完成了维林诺双树在凡世的缩影,珍重设在王宫之前。
      纪念已逝光明的金树格林加尔、银树贝尔希尔,堪与明登•埃尔达冽瓦媲美的王之塔……他们的城市在日复一日的精益求精中渐渐与彼岸的记忆重合,纵使四季交替仍在,纵使风霜雨雪犹存,这动荡世界的一隅却像是游离在时间长河之外,坦然以不变应对万变。
      一天,一月,一年。城市本身日臻完美,居民的热情却丝毫不减。有了涌泉家族的长笛、竖琴家族的竖琴、绿树家族的歌喉,昂多林迪便成了“水与乐”之岩:动人旋律如水般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织成密密的罗网,捕捉着每一颗愿意聆听的心。
      他也曾怀疑,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当生活突然简单得可以重新把长笛和花园拾为挚爱,他一度只觉得惶恐不可置信,担心着自己其实是身处一个虚假的梦境之中,忧虑着那个梦醒时分终究会不可避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种种顾忌都在一成不变的安逸祥和中得到了缓解,如今他终于相信,在这片中洲大地上,梦想和希望,不是无处容身。
      因为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超出了他过去最大胆的想像——现在,还有她在他身边。
      他们在图姆拉登平原开阔的绿野上并辔而骑,马蹄偶尔踏过星罗棋布的水泊,溅起一路晶莹;他们在他南城寓所的花园里漫步,那里他的泰尔佩洛雪洁白如雪,长年盛放。若是白日他忙于处理日常琐务,入夜他们会在王之喷泉边相依,想要数清摇曳在倒影中的星光。冬去春来的诺斯特-那-洛希安[2],他们会一同笑看孩童们嬉闹狂欢;春去夏至的塔尔宁•奥斯塔[3],他们会携手静听破晓时分的颂歌。
      他发现了更多关于她的点点滴滴,而每一个发现,都是如同海边散步时邂逅美丽贝壳的惊喜。她不是左撇子,但骑马时习惯左手执缰;她大笑起来经常会扬头,而且一边脸颊会出现不留神就发现不了的浅浅酒窝;她不挑剔食物,却会挑剔红酒,若不合口味就会一点不碰;她能把那些寻常女孩的小把戏用得很好,但只有在心情极好或是极差的时候才会施展……
      而最令他欣慰的是,她明明不喜欢首饰,那枚银戒却总闪烁在她指间。

      他得到通报说金花领主来访时,并没有匆忙放下手边的一切迎接出去,而是先向埃伦玛奇尔交代了最后一项午夜庆典前需要核实的事务,这才起身去了日常起居的小厅。他不担心格罗芬德尔挑剔他的失礼——且不提格罗芬德尔是他这里的常客,仅仅是他们之间那份可以追溯回双树纪的友情,就足以让彼此都省去那些繁文缛节。
      这个小厅并不是为寻常访客准备的。它一半开放,与花园毗连,另一半则俯瞰着下层的城市与远方的平原。他进来的时候,侍从已经做好一应待客的准备退了出去。他的好友背对着他站在厅中,正在仔细端详那些按说早就烂熟于心的陈设装饰,听到他的脚步只侧过了脸:“你这柄剑,挂在这里很久了。”
      他笑了笑,顺着格罗芬德尔的视线望向壁上收在镶银錾蓝剑鞘中的长剑:“那是因为它现在终于没了用武之地。”
      闻言金发的领主转过身来,虽然也在微笑,湛蓝眼瞳中却不全是笑意:“这可未必——王刚刚召见过我,听起来似乎有意开始整备军务了。”
      这着实是出乎意料的。迁入刚多林转眼已有四十余年光阴,和平安乐早已成了生活的主题。正值初夏时节,从窗子望出去,城中大街小巷繁花争奇斗艳,虽然离得远了不易辨别,但他知道,为了今晚的庆典,那些茂密的枝叶间已经悬挂了无数灯盏。如此一派祥和欢乐的气氛,图尔巩怎会突然兴起整备军务这样几乎可称不祥的念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所知并不比你多。王召见我主要是为了确认今晚庆典的一应事务,军务只在最后有所提及,一带而过。”格罗芬德尔在细藤编就的舒适长椅上坐了下来,拿过旁边备好的花草茶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不过如果真有这样的打算,王稍后一定会与你商讨,毕竟你是当年名扬北境的将领,这里没人比你更有经验。”
      旁人也许会认为这可能只是图尔巩心血来潮随口一问,但他不会。他很清楚,这位君王从不无的放矢,既然向格罗芬德尔提及,那就必定事出有因,——而格罗芬德尔既然向他提及,那么判断也必定和他一致。“……是鹰王梭隆多带来了什么消息吗?”
      吹散杯口袅袅升腾的水汽,格罗芬德尔摇了摇头:“你知道,那不是我能第一时间了解的。”沉默一瞬,又喝了一口茶,金发领主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乐天,“今晚的庆典都安排妥当了?这种场合你和萨尔甘特免不了要多担待,我看比加尔多还辛苦。好笑的是,加尔多今年推荐的首席歌手又是莱戈拉斯,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家的影子。”
      见状,他也默契地暂时搁置了方才的意外消息。毕竟没有更多事实,他们漫无边际的猜测也无济于事。“我也听说了,据说加尔多还曾经跳着脚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在庆典开始前找到那散漫任性的小子’。”
      绿树家族的莱戈拉斯,刚多林最有名也最神秘的歌手。要知道辛达本来就是擅长歌唱的一族,虽说巧艺手工不能跟诺多一族相比,但论起音律诗歌,却是有过之无不及——多瑞亚斯的戴隆号称贝烈瑞安德第一歌手,盛名还在玛格洛尔之上。但这位莱戈拉斯,特别之处不只在于出类拔萃的歌喉,还有常人眼中堪称另类到家的脾性:终日在外游荡,等闲难得回城,虽说名义上是隶属绿树家族,但甚少服从管辖,就连那位当年在贝烈瑞安德第一场对抗魔苟斯的大战中创下勇猛之名的领主加尔多也拿他毫无办法。
      “说起来,我也无缘听他一展歌喉,还真是相当好奇。”金发领主出了一会儿神,“也只好从他妹妹来想像他的水准了。如果在午夜前还找不到他,那领唱的歌手就会像往年一样是林德丝吧?”
      林德丝这个名字,于他总是个微妙的存在。知晓一个人的心意,却永远不能给予同等的回报,严格说来并不构成歉疚感的来源,但无奈的是,感觉有时确实不受理智辖制。面对她,他虽然坦荡,却也不能形同陌路般冷淡,而被某人看在眼里,他这态度就成了麻烦的来源。
      想到这里,他不免自嘲地笑了笑:“我安排了埃伦玛奇尔去邀请她。”

      尽管只是傍晚时分,距午夜还远,城中却早早静了下来。随着夜幕降临,灯光在各处逐一亮起,绝大多数是纯净的银色,然而在新叶萌发不久的林木间,闪动的是珠宝般的华彩。
      今夜,不会有人入睡。
      不知何处有长笛的旋律隐约传来,飘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被一刻不息的水声衬得异常空灵。
      他并没有提前很久做好准备。庆典的每一个步骤,他都了然于胸——近四十次的重复,足够学会难度最大的乐曲。他前往王宫找她时,人们已经陆续动身向东方的城墙集中,就连往日繁忙的王宫此刻也显得空荡荡的,图尔巩本人显然已与伊缀尔一起离去。他独自在熟悉的走廊里穿行,偌大的宫殿里除了他的足音和那一缕没有停歇的笛声,一片寂静。
      令他意外的是,她不在她的房间里。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他只踌躇了一刻便决定还是一个人前去。也许她跟着兄长先走一步,也许她是等在半途,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回身准备离去,他无意中向长廊外一望,霎时再也无法移动脚步。
      夜晚的第一批露珠正在草叶上渐渐成形,而草地的中央,有人正在起舞。
      无视即将到来的庆典,她不但没有盛装打扮,反而赤了双脚,穿了质料轻薄的飘逸衣裙。与他见惯的款式不同,它不是长可及地,而是及膝为止;举手投足间纱缕飘飞,刚好勾画出她肩头手臂的优美线条。
      远处笛声仍在低回宛转,她起初只是不拘一格信步而舞,裙裾在她的试探中轻扬,皎洁的月光中朦胧如雾。大约是逐渐找到了感觉,她明显放松了,脚下节奏也随之一变;令他惊艳的是,她的舞姿绝非埃尔达常见的轻盈,就连足尖的每一次腾挪、手腕的每一次翻转,都饱含生机和力度,肆无忌惮、无拘无束。不见惊起哪怕一点泥土草叶,舞者愈来愈快飞旋,却又在令人彻底眼花缭乱前一个定格,双臂顺势舒展开来,仿佛无尽延伸的羽翼。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在。向他嫣然一笑,她穿过草地走了过来,赤脚踏过光滑的石阶时胸口仍在起伏,鼻尖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月光下她肩头的肌肤透着珍珠的光泽,衬得如云轻纱也黯然失色。“……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还有多少是我没有发现的。”他柔声说,替她理了理额前沾湿的发丝,“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舞者。”
      一阵夜风吹过,在这初夏时分仍然挟着透骨的凉意。她穿得单薄,刚刚又出了汗,他想要揽她靠近自己,她却微微一挣,歪头促狭地一笑。“那要是论歌喉呢?”
      他怔了怔:“你明知道……”
      她却不依不饶:“我当然知道,否则你也不会特意派出你那忠心耿耿的属下——这是夏日之门的庆典,有一副好嗓子难道不是更重要?”
      “……你白天见到了埃伦玛奇尔?”稍一思忖,他就明白了来龙去脉——埃伦玛奇尔那一趟公干多半碰巧落在了这位公主眼里,于是无形中又埋下了祸端。确信了她是在发作这回事,他释然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那这城里公认的最好歌手是谁,你想必很清楚?你这样强调歌喉,我倒觉得该追问的是我才对。”
      她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得语塞,但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眼珠一转,她反而笑了出来:“好吧,算你无辜。但你知道,反咬一口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拉他的动作太突然,他猝不及防,险些失去平衡。而不等他反应,她已经勾过他的颈,不知是蓄谋还是意外,刚好咬了他的耳尖。
      刹那间他颤抖了。
      她并没有当真用力;袭击他的,也并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所有感官都在瞬间变得更加敏锐,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肌肤与他相触的每一分每一毫,全都化作了铺天盖地吞噬理智的海啸,来势汹汹胜过奈芙拉斯特最猛烈的风暴。他不知道他是怎样拉近她的,也没可能知道;他只知道唇齿纠缠中充盈在鼻端舌尖的气息愈发令人迷醉,他不由自主深深叹息出声,就像饱受干渴折磨的人一朝得以痛饮甘泉。
      不自觉中他抚过她的肩背,指尖传来光滑细腻的触感,令人欲罢不能;那种渴求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扎根灵魂深处,无法抵挡、难以抗拒,一味催促他去索求的同时,也在提醒他给予……
      就在这时,一直若隐若现的笛声戛然而止。午夜时分就要到了。
      神智骤然回复了清明,他倏然张开双眼,却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又不得不闭上,只觉得空前无助又无措。
      是她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看着我。”
      经不住她再三坚持,他犹豫着抬眼,跃入眼帘的却是她指间闪亮的银戒。
      “你把它给我的时候,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她说,似笑非笑,“但现在,我想我有了答案。”

      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夏日之门庆典他是怎样度过的。当破晓第一线阳光越过环抱山脉连绵的峰顶,当林德丝的清亮嗓音引领众人开始宏大的颂歌,旁人欣喜若狂,他却只觉得如释重负。庆典一结束,他便匆匆赶回自己在南城的寓所,吩咐侍从“不见任何来客”。直到回到可以把花园尽收眼底的小厅里安顿下来,他才算找回了几分往日的从容镇定。
      这是第一次,他亲身领略了欲望的含义。
      他从未想到,爱恋的尽头还有这样强大得近乎无法抵御的诱惑。它因未知而新奇,却又因未知而危险,让人既想甘之如饴,又想望而却步。
      ……也许正是因此,他没有问她,她的答案是什么。
      叹了口气,他感到倦意升了起来,索性放任自己沉入了伊尔牟的领域。经过了如此不寻常的一个夜晚,若能小睡片刻,他是当真求之不得。
      ……大风刮过星光下的原野,不远处传来的隐隐涛声之外又添了长草的沙沙微声。崇山峻岭的剪影在天幕下起伏,视野中见不到敌人的踪迹,他却凭着直觉断定它们就在左近。
      他知道他应该隐蔽好自己。他是孤身一人,若是引起大股敌人的注意,几乎是注定全无幸理。但鬼使神差地,他只是不愿再躲藏。毕竟他不知道这样的等待何时才是尽头……若是就这样逃避下去,幻想有朝一日的救赎,焉知会不会连给敌人造成伤害的机会也彻底失去?
      然而就在即将离开藏身的阴影时,他听到了粗糙弓弦的响声。下一时刻一个温热的躯体狠狠撞来,全身散发着血的腥气。在这突然袭击下,他竭尽全力才保持了平衡。挣扎着扶住那全无知觉的人,他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鼻息,却在认出那张面孔时惊呼出声。
      那张脸,分明是属于芬国昐的长子。……
      猛然从梦中惊醒,他坐起来急促喘息,一时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周围的安宁静谧究竟是幻是真。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他睡得比想像中更久。夜风穿过敞开的窗子,吹来花园里的清淡香气,驱走了最后一丝睡意。他起身打算去换掉冷汗浸透的衣衫,却在路过那面格罗芬德尔端详过的墙壁时脚下一顿。凝视那镶银錾蓝的剑鞘一刻,他伸出手,将它取了下来。
      久违的重量,熟悉的触感。
      这是凛格拉赫,“冷焰”。当年芬巩临别时赠给他的剑。
      起初,它是冰冷的,毫无生气。但随着他一寸寸将它抽离剑鞘,开始有波光回应他的碰触,仿佛他的手将它从沉睡中唤醒,点燃了其中尘封许久的火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二部】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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