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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部】第四章 ...
Dangerous Love
一得到费艾诺归来的通报,她就起身迎了出去。
费艾诺向来爱好旅行,先前他潜心打造精灵宝钻,留在提力安已经是久得破例,宝钻一经问世,他就很快打点行装出了城,一去就是几十次双圣树光辉更替的时间。
她看到他时,他也刚好抬头向她看来。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急切,他眼睛一亮,笑容立刻加深了。
她禁不住回了他一个微笑,绕过扶栏准备下楼,与此同时,门廊里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的七个儿子陆续进门,宽敞的大厅转眼间就显得拥挤了。迈兹洛斯身姿挺拔、红发耀眼,玛格洛尔的优美嗓音盖过了嘈杂,动听依旧;凯勒巩仍然英俊得张扬桀骜、锋芒毕露,库茹芬就像是费艾诺本人的翻版,连嘴角的浅笑也极其相似。随着一阵无拘无束的大笑,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夺门而入,发色深暗的卡兰希尔紧追在后,双眉紧拧成结,涨红的脸色不知是旅途劳碌使然,还是气急败坏的结果。
“……Amil!”一见到她,双胞胎就不约而同忽略了卡兰希尔,斗篷也不脱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她笑着迁就了这两个好似永远也长不大的儿子,被他们一左一右簇拥着下楼到了正厅,接受了另外几个儿子的问候。
一番忙乱之后,她总算把诸事都安排妥当,这才腾出空来去了楼上的书房。费艾诺就在那里忙着把各种新收集来的矿石摆到桌上,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这次你们去了哪里?”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她问。
“北方。我们新发现了一处矿脉,附近还有个不错的地点,很适合修建住处。”看了她一眼,他补了一句,“我是说临时的。”
“……当然。”她怔了怔,才明白他是在防患于未然地解释。我过去是不是草木皆兵了?她觉得有点惭愧,决定换一个想来他不会排斥的话题:“Atarinya[1]明天想要举行家宴。我已经……”
他打断了她:“我现在就去见我父亲。”
她讶然抬头,而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这让她心中一沉,预感到今天的轻松氛围很可能到此为止了:“为什么?你明天不准备出席吗?”
他没回答,但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你不想见茵迪丝夫人和诺洛芬威、阿拉芬威。”她说,而他仍不出声,只是凝视着设在桌上的明灯。那是他最早的作品之一,无需火焰便可从一簇白色晶石的中心得到明亮的蓝光。看着他的固执侧影,她完全能想像他的回答:“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来问我,难道非要我说出口?”
然而缄默也好,嘲讽也好,都不能令她妥协。何况考虑到她刚听说的消息,此事就更是绝非无足轻重。“费雅纳罗,我知道你让卫队做了什么。”
她声音不高,他却神色微变,不过开口时声音还听不出异样:“那你想必也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那样做。”
“那正是我认为需要三思的。”她并不退让,“我不确定诺洛芬威是在谋划反对你。”
“奈丹妮尔,”他保持了沉着,“我以为不管是尼尔雅芬威[2]还是卡那芬威[3],都应该把全部详情告诉了你。”
“如果你指的是他秘密制造武器一事,可曾有谁亲见?”她冷静地质问,“若是没有,那么既然你能轻易相信他在准备对付你,他为什么不能相信你正准备对付他?他只怕比你更有反应过激的理由,因为你从没对他流露过善意。”
他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她看出他在竭力压制不耐和怒气,联想到他方才的小心,她心头一热,不由得放弃了针锋相对:“……他是你的兄弟,费雅纳罗。”
“半兄弟,奈丹妮尔。”
说完他就闭紧了嘴,明白表达了不会就此纠缠的决心,但稍停,他又开了口,语气一改冷硬执拗,几近温柔:“奈丹妮尔,我刚刚回来。除了那些不愉快,难道你我之间就没有别的好谈了吗?”
他的温柔险些瓦解了她的全部坚持。叹了口气,她觉得前所未有地疲惫:“费雅纳罗……我很希望你明天能去。”
闻言他仔细看了看她,前一刻还刚硬无俦的眼神突然缓和下来:“如果你真的认为我该去,那么我会去。”
她不敢相信他态度的转变,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我会吩咐准备好与你的宝钻相配的服饰。”
“不,”他马上否定了她的提议,“不必。我不会戴着熙尔玛利尔出席这个宴会。”
笼罩着她的魔力消失了。他还是他,从没变过。“……我以为它们是你最自豪的造物。”她没有出口的是:你难道不该乐于展示它们,分享它们的光辉?
不出所料,他拒绝解释。
“费雅纳罗,看着我——请你看着我。”她深吸了口气,坚决地说。
有那么不易察觉的一瞬,他犹豫了,但几乎是立刻,他就转过头来,眼中光芒闪动,难以正视。可她不为所动。她是玛赫坦之女奈丹妮尔,从不缺乏钢铁的强韧。
“上一次你把它们示于人前,那是什么时候?”
他没有回答。
“而现在你竟不肯把它们带去只有至亲出席的聚会?——费雅纳罗,你难道在迷恋你自己的造物?它们的光辉,难道真能遮蔽你的眼睛?诺洛芬威、阿拉芬威确实是你的半兄弟,可至少他们有一半血缘与你相同,那些宝石却没有!”
“但它们当中有我的心!”
他反应之激烈超出了她的想像,然而当她探询地看向他,他却又闭紧了嘴,仿佛在后悔那句不假思索的反诘。
屋里一片寂静,惟余两人克制的呼吸。最终,是他打破了沉默,语调惊人地平静:
“奈丹妮尔,你真不明白我为什么创造了它们?”
这次轮到了她犹豫,但她决定实事求是:“……我不明白。”
“那么,你就不可能明白我为什么对它们如此重视。”
诺多的王储猝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他脊背挺直,头颅高扬,就连背影也散发着常人难及的倨傲。而她只是静静目送他离去,没有任何挽留的表示。
在门前,他遽然止步,却不肯回头:“奈丹妮尔,我明天会去——戴着宝钻,既然那是你所希望的。”
他的身影只一闪便消失在门外的暗影里,而她凝视着敞开的门,胸中忽然涌起了隐约的恐惧。
费雅纳罗……他太炽烈、太耀眼,没有谁能永远控制他、约束他。
……那么是否有一天,她也将被他排除出前路,抛弃在身后?
“这些是新的佩剑,”埃加尔莫斯皱眉审视着清单,示意朋洛德和朋洛斯打开面前几个沉重的箱子,“怎么这次数量比以往更多?莫非卫队的规模还要扩大?”
“有任务。”杜伊林探头进来,“明天,十个人,护送伊瑞皙公主出去狩猎。”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剑术练习,正站在门边喝水,闻言险些呛到,连忙低下了头。相隔许久再听到她的名字,当时的记忆竟丝毫不见模糊淡薄,他仿佛又一次置身于她的注视之下,那样冰冷却又那样灼热,足以烙下印记。
幸运的是,包括格罗芬德尔在内,没人注意他的异样,因为埃加尔莫斯就在这时提高了声音,一扫往日的轻松悠闲:
“格罗芬德尔,你最好来看一看。”
顷刻间,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敞开的箱子周围,目光的焦点是埃加尔莫斯手中一柄出鞘的剑。初看它与他们的旧装备并无区别,同样的尺寸质料,同样的银蓝装饰。然而随着埃加尔莫斯慢慢转动剑身,他们看出了不同——烛光中,剑锋反射出星芒,它是开了刃的。
“这是要做什么?”埃加尔莫斯问,语气生硬,如同绷紧的弦。
“……从前做什么,现在就还是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格罗芬德尔从容拿过了剑,眼中的湛蓝映着金属的寒光,呈现出异样的冰蓝,“据说,费雅纳罗殿下的卫队已经改用了这样的佩剑。”
“可这不是只在练习中有用吗?”他本是依着习惯站在人后,此刻却为这条惊人的消息震撼,禁不住轻声问,“狩猎显然是弓箭更有效。”
“……但愿卫队的职责永远仅限于狩猎。”不容他多想,格罗芬德尔还剑入鞘,神色也恢复如常,“明天的任务,我需要另外九个人——埃克塞理安,你做好准备。”
费艾诺尽管任性,却从不食言。
一夜无话,次日他不声不响地早起,待到她梳洗完毕,他已经换好了全套包括精灵宝钻在内的服饰等她。走在前往王宫的路上,她注意到他一如既往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知道,那绝不只是因为他额前闪烁着无瑕光芒的宝钻。他向来拥有这种特殊的力量,仿佛散发着光热的炽烈火焰,哪怕是炫目灼烫的,仍然叫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然而有朝一日当你真正来到火焰近前,你却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飞蛾扑火的自不量力。
她挽着他的臂膀,在心中暗叹。人们都说她是智者,因为她是能够约束他的惟一一人。可是她真正能够吗?为何她感觉,他每一次接受她的约束都像是一种迁就,而迁就的缘由不在于理智,而在于爱?或许,她应该为此欣慰,因为他无疑是爱她的,而且为了这份爱,他可以对她做出对旁人不可能做出的妥协?
再一次,她没有答案。
他们到得并不早,事实上,是最迟的。诺多之王的客厅里已经有谈笑传来,她听到了阿耐瑞[4]和埃雅玟久违的嗓音,还没来得及欣喜,就感到他臂上的肌肉一紧。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他们的王、也是他们的父亲正从走廊另一端走来,温婉秀丽的金发女子陪伴在侧,而落后半步跟随的正是芬国昐,她丈夫的两个异母弟弟中年长的一个。
在任何人眼中,芬国昐都是他父亲的儿子。不像弟弟菲纳芬那样继承了母亲的发色和外貌,芬国昐酷肖父亲芬威,黑发灰眼、高挑强壮,身上几乎看不出那一半外族血统。费艾诺与他同是提力安的至高王子,二人气质却迥然相异,乃至格格不入——费艾诺若是张扬的火,芬国昐便是内敛的水……或许,说是冰会更贴切。
狭路相逢,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止了脚步。她感到他的呼吸加快了,不禁暗暗一捏他的臂膀,想提醒他不要失态。
“王兄,欢迎你回来。”短暂的尴尬之后,芬国昐率先打破了静默,然而费艾诺充耳不闻,目不斜视。
见状,茵迪丝款步离开了芬威身侧,先对费艾诺轻轻颔首,继而向她望来。“奈丹妮尔,”金发的女子语声柔和悦耳,眼中却含着些许恳求,“阿耐瑞和埃雅玟都在等你。”
她与对方视线相接,胸中忽然微觉郁结——茵迪丝贵为诺多的王后、至高王英格威的至亲,却如此委曲求全……驱使这位凡雅女子作出种种妥协的,也不是理智,而是爱吧?
略一踌躇,她便下定了决心。“当然,”她最后一次紧了紧手指,希望他能领会她的提示,接着便松开了她的丈夫,过去挽住了她丈夫的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我和她们也有段时间不见了。”
金发女子笑着点头,不露痕迹地转向了自己的儿子:“诺洛芬威,你是否介意陪伴两位女士?”
芬国昐自然没有异议——如此情势,也不容他有任何异议。她站在茵迪丝身边,等着费艾诺这位一半血缘的弟弟走近,聆听着走廊尽头的笑语。除了阿耐瑞与埃雅玟,她还认出了菲纳芬那轻微的泰勒瑞口音。
“Atarinya,我回来了。”
她刚一迈步,费艾诺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真挚恳切、绝无矫饰。因为那是他的父亲,她一边跟着金发女子和黑发王子离去,一边想。那是他的血肉至亲,他全心热爱、几近共享灵魂的父亲。不管发生过什么,他们之间的牵绊都既不受影响,也不会改变。
芬国昐家族卫队的卫士们按照计划,早早就备好了马匹,集合在城门前等待。“别担心,”格罗芬德尔大约把他的心不在焉当作了头一次执行任务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宽慰,“这个任务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这位公主很会照顾自己。”
“但愿她今天别惹麻烦。”埃加尔莫斯难得地神情凝重。
“如果有图尔卡芬威殿下同行,麻烦几乎是肯定的。”杜伊林从旁哀叹,“要是再加上另外两位王子……”
“星辰之后在上,你就不能闭嘴吗?”埃加尔莫斯突然压低声音说,咬牙切齿,“你看——这就叫一语成谶。”
话音未落,一阵笑声就远远传了过来,其中一个嗓音正是他心念已久的。蓦然抬头,那个记忆中的人影就这样出现在视野里,装束一如初见,却不是独自一人。三位王子随她而来,一位容貌英俊、傲气十足,另外两位几乎互为镜像,惟一的区别在于一个的红发色泽比另一个要深。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出了他;应该是没有,因为她吩咐过格罗芬德尔出发,就再也没看卫士们一眼。沿路她都只与三位费艾诺家族的堂兄谈笑,他听到她毫不留情地批判凯勒巩自以为是,因为明明是狩猎,凯勒巩却没有带他那只著名的猎犬随行,“一定是担心胡安会抢你的风头”;而那位以脾气急躁出名的王子恼怒之余,居然无可奈何。他还看到她不时回头与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低语,往往引得双胞胎心领神会地大笑。
他于她,不过是过眼烟云一般的存在吧。
意识到这样的可能,他只觉得有只无形的手在心头收紧,呼吸也随着窒闷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却也许永远无法逾越。
家宴的气氛虽然不算亲密无间,总算也不是灾难性的。费艾诺没有试图挑起争端;当然,这也要归功于芬国昐鲜少开口,从而给异母兄长提供了视而不见的方便。望着芬威与茵迪丝的长子,她几乎不能想像他的平静外表下可能郁积的屈辱和不平——他毕竟也是诺多之王的儿子啊,纵然不是费艾诺那样的惊世天才,也断然不是庸碌无能之辈。须知诺多不是盲从的一族,芬国昐的声望地位,得来绝非偶然。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她的注视,芬国昐突然抬起了头。目光交错的瞬间,她清楚读到了其中的隐忍无奈,以及……
她以为自己一定是错了。这个发现太叫人意外,有一刻她甚至忘了给自己的思绪设防,而这给了对方探索她内心的机会。
——很奇怪吗,奈丹妮尔?可我在你心中读到的,难道不是一样?
毫无预兆,这样的信息出现在脑海中,她悚然一惊,收敛了心神,于是看到费艾诺的异母弟弟正对她微微点头,眼光中既有自嘲,也有理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就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她要向他们的王寻求一个说法,一个答案,一个确认。
这是他第一次亲见王族的狩猎。路上格罗芬德尔告诉他,大规模的狩猎通常会选在猎物丰盛的南方,比如欧洛米的森林。不过这次他们要赶在银圣树光辉转暗之前回城,就选择了维林诺的平原,目标也只限于野兔这样的小兽而已。
“这是纯粹的消遣。”格罗芬德尔勒马在他身边停住,与他一起望向那四位王族,“芬德卡诺殿下派卫队来,其实是为了让我们这位公主收敛几分。很快你就会发现,我们与其说要保护她,还不如多操心自身的安全才是。”
他大致理解格罗芬德尔为何会这样说——险些把他踏在马蹄下,之后却半点歉意也不肯表达,她这个样子即便不算“肆意妄为”,也逃不过“刁蛮任性”的评语。然而尽管如此,他仍然发现自己本能地抵触好友提到她时的语气,理智与情感冲突的结果就是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只能沉默。好在格罗芬德尔显然没指望他回应,径自露出了一贯的明朗笑容:“总之我们的任务很简单,留在附近观望即可。”
“附近”是怎样的定义?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本想留在原地,却还是不由自主放任坐骑向那个人影一点点靠近,就像无法抗拒光明诱惑的飞蛾。她骑在马上有种游刃有余的优雅,在场几乎无人能及——也许,惟一的例外就是那位一直伴她左右的王子。摘弓、抽箭、瞄准,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凯勒巩的目标是一只仓皇逃窜的野兔。箭离弦时,那个受惊的小东西猛地改变了逃跑的方向,猎手却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作出了完美的修正。他不必看也知道,那只野兔没有半点逃脱的机会,费艾诺的第三个儿子号称诺多第一猎手,绝非浪得虚名。
然而他叹服之余,余光一瞥,心跳刹那间停了半拍——她就在此时催马急转,追向另一只野兔,全然不觉自己的去路赫然与箭矢的轨迹重叠。
一切都发生在难以衡量的瞬间。凯勒巩的急切大吼,格罗芬德尔的紧张喝止,他辨不清,也顾不上。有短暂的一刻,整个世界都像在身边淡去,旁人的惊呼与马蹄的闷响都恍如遥远模糊的回声。尘埃落定之后,他发现自己站在及膝的长草中,白马在近处焦急地嘶鸣。低下头,他看到自己的右手紧攥成拳,一截白羽箭尾显露在外。
直到此时,尖锐的疼痛才从手掌扩散开来,这种陌生的感觉来势汹汹,令他全身都不由得一抖。自从出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经历□□的创伤。亲见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他只觉得那颜色红得眩目。
就在这时,有人来到身侧,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不假思索地一挣,来人的腕力却出乎意料,他的抗拒没能挣脱对方的掌握,只让几滴殷红飞散开去,落上了绿草。抬起头,他看清那是何人,霎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给我看看。”她说,语音冷澈犹如冰凌相碰。这次他顺从了。她没有赘言,只是把他的手掌拉到近前仔细审视,同时靠着牙齿的帮助扯下了另一只手上的手套,用解放出来的手指沉着而坚决地分开了他仍紧攥的五指——它们由于用力过度,已经在微微颤抖。她的碰触并不温柔,却自有一种权威,叫人不自觉地服从。
“还好,只是皮肉受伤。”顿了顿,她低声说。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疾如流星的箭镞,尽管未遭穿掌之厄,箭尖的锋利棱角还是刺入了掌心。她动手把箭从他手中拿开,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不由得一阵头晕,急忙移开了目光。
也许我该对她说些什么,他模糊地想。但我能说什么?说“这伤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平安无事”?
是别人轻易解决了这个难题。另一匹白马这时到了近前,那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全身毛色纯净如雪,毫无斑驳。“何必大惊小怪?”骑手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英俊脸庞阴云密布,“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当然不算什么,”她听了这话,微侧过脸,他看到她的唇角突然勾了起来,“可你又何必激动?难道是对这一箭的效果很不满足?”
“什么?”凯勒巩愕然之后眉头一皱,眼中立时添了愠怒轻蔑,“伊瑞皙,你明知我不可能有意……况且他不过是个卫士。”
“‘不过’是个卫士!”她放声笑了出来,旋即放开了他的手,向等在不远处的白马走去。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才发觉方才有血迹溅上了她的白衣,几点深红随她的步伐起伏而跳动,分外醒目。
“提耶科莫,”她轻捷地一跃上马,嫣然一笑,“你记住,我的卫士属于我的家族,侮辱他们就是侮辱我。埃克塞理安——格罗芬德尔,跟我走。”
不等回答,她就拨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卡拉奇尔雅山隘的方向驰去。
“Atarinya,您不打算约束他吗?”
她看着诺多之王迟疑着回过身来,心里清楚对方不愿在此时此地与她讨论这个话题。然而她不能再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如果费艾诺对她的爱已经不足以约束他那一日比一日更激烈的火焰,那么她就不得不寻求援助,寻求其他可能的约束来源——比如,他对他父亲的爱。
“奈丹妮尔,我不能。”
短暂的对峙之后,芬威还是开口了。诺多之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渐低落消失,那一瞬她眼前的不再是一位骄傲、自信、坚毅、强韧的君王,而是一个因自责和困惑而力不从心的普通父亲。
“你也知道,费雅纳罗始终没有忘记他的母亲……”
芬威挺直的双肩沉了下去,本不受岁月流逝影响的面容上隐隐浮现了哀伤的纹路。他看着她,但目光的焦点并不在她身上。仿佛有微风穿堂而过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合上双眼,于是发现自己刹那间被包围在缤纷的色彩中,雪白、鹅黄、嫣红、浅粉、淡紫,千丝万缕都流露着安宁舒适的意味。
她认出了这片景色——罗瑞恩的花园,阿尔达最美的花园。
仿佛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潮湿的雾气在静谧的树林中浮动弥漫,露珠在花瓣上微颤,朦胧中像是闪光的泪。身材娇小的精灵女子安祥地合着双眼躺在银色的垂柳下,落花如雨,漫天飘飞。花瓣白得近乎透明,然而每一片尖端都是一抹惊心动魄的殷红……像火,更像血。
她熟悉的青年静坐在那女子身旁,眼中光辉炽烈,难以正视。
“……那时他问我:父亲,可有什么能够永世不变。”
幻境消失了。她睁开眼,面前只余芬威深灰中透着海蓝的双眸——与费艾诺如此相似。
“我无法约束他……我做不到。”
“不管他做出什么事吗?”她听到自己追问,冷静得近乎残酷。
而诺多之王微微一震,沉默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避开了她的注视。
“只是轻伤,Amil,Atar。”
他料到了父母的惊异,但想像与现实的差距,从来都不容小觑。母亲一看到他手上的绷带就睁大了双眼,只是碍于陪同他回来的格罗芬德尔才克制着没有立刻追问;父亲倒是保持了镇定,但眼中的关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掩饰。
“……很快就会好。”愧疚升上心头,他不觉放低了声音。
“他的伤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和照料,最迟后天一定会完全恢复——请相信我的判断和经验。”格罗芬德尔旁观了一阵,这时走上前来,向他的双亲微一躬身,平日的慵懒作派无影无踪,惟余诚挚恭敬,“我是格罗芬德尔,负责诺洛芬威殿下的卫队。埃克塞理安因忠于职守而受伤,全是因为我欠缺考虑,错误估计了形势。我深表歉意。”
——别多话。
他张开了嘴,却不等出声就收到了这样的讯息。它像是一个声音,却不是来自听觉,而是直接介入了意识。猝不及防,他险些惊呼出口,幸亏同一个声音及时制止了他。
——埃克塞理安,太多细节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忧。更何况,我并不是在替你承担责任——你若和我换位,你怎样判断?
那分明是格罗芬德尔的声音,却因回荡在头脑中而显得异常清晰……就像平空多出了锋锐的棱角,叫人实在难以把它和那个总是笑容灿烂、随性散漫的金发青年联系在一起。
传来的思绪轻轻震荡几次,金发青年似乎轻笑起来。
——表象是永远靠不住的,我的朋友;你自己不也一样?相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我认为,你的父母不想责备你,他们只是太意外,是在为你担心。
他无法反驳,而格罗芬德尔的声音倏忽消失了,与来时一样突兀。他从讶异中恢复过来,只见金发青年正与自己的父母相谈甚欢,而令他吃惊又欣慰的是,他们现在都放松多了,脸上甚至有了笑意。
“……那么我就告辞了。”格罗芬德尔说,等到背对他的父母时,向他眨了眨眼,“埃克塞理安,我给你两天的休假。”
——不过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你欠我一个真相。
不等他反应,金发青年就得体地一躬身,从容离去。与父母一起站在家门前目送格罗芬德尔走远,他困惑于对方最后那个没来由的说法,待要思考,又发现力不从心。
这一天已经超乎寻常地漫长了。
次日清晨,他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小心拆开绷带后发现掌上的伤口不见了,只余一片不规则的深红色痕迹。他试着活动了一下五指,发现动作灵活、毫无滞涩,只是牵动伤口的时候有些刺疼。
再过一天,痛楚与伤痕也必定会消失。
他望着掌心那片红痕,昨天那场意外的细节鲜明清晰,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片刻之前。她曾经离他那么近,近到呼吸几可相闻……他记得她审视他伤口时的专注眼神,她咬住手套扯落时的洒脱随意,她分开他手指时的沉着碰触,她返身上马时的轻浅笑颜,她临行前……
等等。那时她叫了我的名字……可是昨天并没有人告诉她我是谁。
他慢慢抬起了头。
她记得我。
她记得我的名字。
再也按捺不住,他即刻起身,径直来到了屋后的花园。满园泰尔佩洛雪为他的到来而欢欣兴奋不已,而他在花丛中坐下,取出了长笛。他手上有伤,暂时应付不了那些难度最大的曲调,然而此刻涌动在胸中的旋律并不需要如斯技巧。心念所至,音符自然流淌而出,柔和宛转,浸透了难以付诸言语的缠绵,就连掌心偶尔传来的痛楚也像是化作了某种奇异的甜蜜。
[1] Atarinya:昆雅语,意为“父王”(My Father and King)。
[2] 尼尔雅芬威(Nelyafinwë):昆雅语,迈兹洛斯的父名,意为“(继承权的)第三位芬威”(Finwë the third (in succession))。
[3] 卡那芬威(Kanafinwë):昆雅语,玛格洛尔的父名。
[4] 阿耐瑞(Anairë):昆雅语,芬国昐的妻子,意为“至为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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