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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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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农历年前,他们才终于有时间一起旅行,来到很适合蜜月的芬兰看极光。刚落地赫尔辛基机场,周仪嘉便说自己很喜欢这个城市,浅色花岗岩与满世界的冰雪令这里一年四季都有一种浓厚的圣诞气氛,她待足三天才又飞去罗瓦涅米。
坐在机场休息室内,难得有种不必赶时间的悠闲。周仪嘉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风景,一对十几岁模样的情侣正牵手站在玻璃墙边,因为是亚洲人的装束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身形养眼的年轻男女像是逃课拍拖的青春片主角,俊朗的男生低头浅吻小女友的淡金色长发,只看剪影也显得十分浪漫唯美。
假如男主角转过来能不是周至灏的话会更完美。
这场在世界尽头魔幻的偶遇,早恋的弟弟和隐婚的姐姐一时不知是谁更尴尬。
周仪嘉仍难相信她长达近一年每天从家门口的小径路过,都成功地避开了家里人,千里迢迢来到北极圈却会被周至灏撞见。这很难说不是一种血缘的吸引。
甚至连那张报名表都是她亲手替他提交。周至灏在认出她之后坦然地招供,他们参加学校的北极科考营在附近的村落游学半个月,中途偷偷溜出来去隔壁城市玩两天。
周仪嘉听完评价:“青春期叛逆。”
周至灏毫无悔改之心:“干嘛,你年轻的时候没干过?”
“我……”她和身边的梁希丞对视一眼,反驳的话突然截断在喉咙。
平心而论,如果当年有机会的话她大概也会义无反顾。
头一回见面的混血小女友Arya极为大方地跟她打招呼,用英文问周至灏:“Jeffery,这是你姐姐姐夫吗?”
周至灏看了眼梁希丞,利落地回了声“不是”,说:“是她男朋友。”
话音刚落,航空公司VIP的中文服务人员正好过来递上护照与机票,半蹲下来用温柔的语气说道:“梁先生梁太太,已经为您办理好登机,祝二位的蜜月旅行愉快。”
金发碧眼的欧罗巴面孔不明白她流利的中文出了什么差错,令眼前的四个人都陷入死寂。
沉默在她走后依然持续了几分钟。
周至灏的脸色铁青:“你最好能给一个解释。”
“就是你见到的这样。”周仪嘉牵着梁希丞的手举起来,勾勾无名指展示他们被衣袖遮掩的婚戒。反倒是梁希丞对她的坦然有几分意外,默默望着她云淡风轻的侧脸。
周至灏不留情面,一针见血:“我看你才是青春期叛逆。”
Arya同样诧异,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姐姐结婚没有告诉你吗?”
周至灏寒声道:“不是没有告诉我,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亲妈都不知道!”
他们两个的航班是另一个方向,比周仪嘉更早登机。周至灏拖到广播催促的最后一刻才不得不离开,眼神一副不会让她好过的警告。周仪嘉怀疑他从出生那天起基因里就镌刻着与她相克。
送走两位叛逆早恋小朋友,梁希丞才开口,问她:“不要紧吗?”
周仪嘉脸上毫无惊天秘密被泄露的紧张,平稳地继续喝完桌上的咖啡,说:“没事吧。”顿了一顿又说确实遗漏了一件要紧事——“突然想起来刚才忘了让周至灏叫声姐夫听听。他这个人没有礼貌。”
梁希丞忽而伸出手握住她端起咖啡杯的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戒指。过去一年间他不是没有因为她的秘而不宣而有过忧虑,但此刻好像反而更忐忑,说:“你弟弟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他有资格说喜不喜欢吗?”周仪嘉不以为意道,“另一只Jeffery都比他更有资格。”
后者正是刚刚迈入成年期的边牧犬,已经成为了他新换的微信头像。梁希丞此刻才知道它名字的由来,对周仪嘉的随心所欲有了新的认识,唯有无奈一笑。
见到意料之外的亲属令这场旅行的重点都似乎有所变化。
极光出现之际,他们在冰海间相吻。黑夜中的瑰丽奇景仿若可以跨越时空,静谧而神秘。梁希丞望着夜空想到第二日的返程航班,在她耳旁又提起:“回去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了。”
周仪嘉的神情在漫天纯白的雪地间更显平和,似乎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不是说这里是世界尽头吗?越过世界尽头之后当然要回到原点。”
蜜月旅行反而像是一次逃离现实的私奔体验。
事实上还没登上回途的航班,周仪嘉便接到了李潇君的质问。两个人刚落地上海,便要直接前往她家中赴宴。梁母都已接到通知,提前赶来。
成年之后,周仪嘉每次回周家的心情其实都颇为沉重,所以回国时选择移居北京,尽量减少踏入这栋屋子的频次。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带着梁希丞一起体会这番沉重。
万幸的是周南盛不在场,茶桌边只坐着李潇君和梁母,两位不约而同地穿戴名贵,令这一方茶室堪比肃穆会堂。桌上甚至焚了檀香,一盏春茗却无人品鉴,家中阿姨上前替换了新的茶水,询问周仪嘉和梁希丞的喜好。
周仪嘉正要说不必费心,阿姨弯腰拿起桌上本来竖着的一台平板,不知该摆放在哪里合适。她一扭头便见到视频连线的周至灏横躺在酒店床上看戏。这场会面的始作俑者仍然远在北极,隔着时差和断断续续的信号,油腔滑调:“怎么,我不可以听吗?”
李潇君本维持着主人家的体面微笑,但梁母自他们二人走进来之后脸色便显而易见地不佳,李潇君也不输阵势,神色很快冷了下来。
她只好拿儿子祭旗,对着不停挪来挪去的阿姨皱眉:“你让他闭嘴。”
阿姨也不敢挂他的视频,轻声细语地捧着平板翩然而去:“小灏,我先带你出去噢。”
这番动静令庄重的气氛多少透出轻浮。
梁母大约更觉不堪,忽然在寂静之中叹了口气。
梁希丞先出声和她打了招呼:“妈。”
梁母神容平静:“你在喊哪位?”
他顿了顿,竟垂眸道:“都是。”
突然受了这一声的李潇君也不好再为难,抬手招呼他们都坐,说上次见面没能好好聊聊,又责怪周仪嘉什么都不往家里说。
“结婚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只是不好这么自作主张。”李潇君先表明了态度,给了半个台阶。
她又问他们是什么时候领的证。周仪嘉如实答了个“去年”,李潇君的眉头也不禁皱起来,匪夷所思:“我是一点没有教过你怎么处事吗?”
气氛倒还不如让周至灏在场。
梁母默声听了许久,终于疲惫地开口,只看向自己儿子:“你爸爸知道你结婚吗?”
梁希丞答:“不知道。”
她好似承载着一份难以言表的伤心,又觉得荒谬可笑,忽而轻叹一声,向李潇君言明自己方才车坐得头痛,礼貌辞别。
走回到过去的房子里,面前是一片空旷幽寂。
梁母已经许多年没有踏入这处宅邸,其实细看的话早已有了新人生活的痕迹,连院子里都多了一条宠物犬,歪着脑袋看她,像是在打量一个闯入的陌生人。她一向对猫狗有些发怵,站在门口许久未动。最后是梁希丞跟了过来,把Jeffery系回了狗屋。
“你对这些不过敏了吗?”梁母看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陌生。
梁希丞说:“一直都还好。”
母子俩历年来都说不上几句话,梁母已经忘了上次和他促膝长谈是什么时候,又或者从未有过。
梁父如今活得豁达,也许坐起来垂钓都比儿子的婚姻更重要,家族事务的压力又全都回到她一个人肩上。从前她选择逃避,选择一种独立的人格,所以和亲生儿子都十分疏远。而他也养成了极为寡言的性格,大约不觉得需要对母亲交代什么。
外人或许难以想象,投身教育事业一辈子的她,亲子缘分其实淡薄。
梁希丞望着母亲失望的眼神,忽然理解了周仪嘉迟迟不愿上告家人的原由。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她永远不必接受世俗的审判,也不必坐在一处地方听取任何人的诘难。
梁母的态度其实算得上慈和,甚至主动想化解他抵触的姿态,解释道:“我不是对周仪嘉有意见。只是对你惭愧。你的很多选择我现在都不理解,可能是过去我和你父亲都没能把心力放在你身上。李潇君说她没有教过女儿如何行事,她只是客套,否则哪里有你们今天的作为。是我没有教过。”
最后连语气里的疲态都遮掩不住痛心,像是一场迟来的自我反省。
梁希丞听得懂她对他婚姻的开端颇有微词,却仿佛根本不在意,甚至也不在意她的反省。他开口只让她好好休息,等身体状况好一点再找时间一起商议婚礼日期。
长途飞行和时差令他的身姿也显得疲倦,先她一步上楼休息。他的不在意近似一种原谅的质地,离开时还淡然地宽慰她,他并没有觉得过去缺失什么——“如果您非要从现在开始补足母亲的身份,那就请对周仪嘉好一点。”
深夜里,相邻不远的两栋房子皆亮着灯。
周仪嘉很快从家中出来。其实李潇君对婚事本身并无异议,关起门来也没有太多好指责,只是暗讽她本事越大做人也越乖张,每次都让家里措手不及。她左耳进右耳出,没一会儿便找借口溜出来,说要问梁希丞那边的状况。
其实她也不敢给他打电话。梁母方才离席时的脸色有目共睹地难看,让早做过最坏打算的她心里都多了分怅惘,怀疑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心情是否也不过如此。
鬼使神差地,她像小时候那般靠近他家的院落,来到他的卧室下方。
这个视角让她觉得莫名熟悉,仿佛什么时候来过。仔细回忆才想起有一年他缺席期末考试,请病假在家,考试前夜周仪嘉却无心复习,大半夜跑来他家楼下,喊他从二楼窗口往下看。梁希丞一脸倦容问她:“怎么了?”明明是她想见他,却仰头站在窗台下,从容道:“怕你一个人寂寞。”
如今她有了一位同谋。Jeffery被她解开了系绳,很配合地对着窗台叫了一声。
又叫到第二声,窗户真的被推开。
梁希丞从熟悉的角度望见她,怔了一怔。
几分钟后,他悄声无息地下楼,跟着狗尾巴的指引找到角落里的周仪嘉。
花园的树上悬挂着新生的槲寄生,见到她的惊喜化为轻盈的一吻。周仪嘉抱着他藏在树后,说:“你妈妈不会告我私闯民宅吧?”
“你是她法律上的儿媳,她能告你什么?”
周仪嘉“哦”了一声,稍稍放下心。
梁希丞却又说:“不过这里可能有监控。”
周仪嘉下意识拉着他东躲西藏,找到一个墙角的盲区才开始困惑:“为什么公开之后反而像在做贼?在香港公证婚姻证明额外多花两千块,都是白交的吗?”
他后背抵着墙壁,双手自然地搭在她腰间,觉得她抱怨的语气其实也很轻快。
许久未见主人的小狗摇着尾巴在他们脚边绕来绕去。周仪嘉蹲下去抱住它,小声问:“你没有喂它吗?”
梁希丞说:“出去这几天白天都有人过来喂。应该只是想你而已。”
周仪嘉可怜巴巴地摸摸它的头,惺惺相惜道:“好可怜,今晚跟我一样无家可归。要不跟我回去吧。”
他勾住周仪嘉的手指,把作势要走的她又拽回来:“那我呢?不要了吗?”
周仪嘉考虑了一下才说:“明天吧……今晚就私奔的话怕阿姨受刺激。”
登记结婚后但凡身在同在一个城市,他们几乎不曾分离。短短一夜竟也觉得不习惯。
梁希丞还是不太情愿让她走,但想了想事态确实需要几日的时间平复,最终仍是松开手,妥协道:“那明天也要来。”
周仪嘉嘴里说着“保证会来”,一边后退,一边捏住怀中的狗爪朝他挥动,低头教道:“跟他说明天见。”
Jeffery仿佛能听懂,吐着舌头轻喘了两声,随即跟着她一起转身。聪慧的它其实早已能够翻越院墙,却从不越界,在女主人的唆使之下才第一次向着自由一跃而起,高高跳过栅栏。周仪嘉满意地望着它腾空的矫健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回头,用口型对他说道:“明天见……宝宝。”
夜色中,她的嘴角扬起笃定的微笑,信誓旦旦地向他许诺。大约是恋恋不舍,她走出几步又折返,来到黑暗的角落亲上他的脸颊,才回头追上已经逃之夭夭的共犯。
梁希丞站在原地,望着她轻车熟路的背影消失在栅栏的另一端。
月色独照,见证纯真的誓约。
这一刻他忽然发觉,也许旁人并不真正了解周仪嘉。
她始终沉沦在欺世盗名的恐惧之中,却也在这恐惧中如鱼得水。周仪嘉从来不是公主,也不愿当灰姑娘,反而更像一个小偷。
对窃贼而言,家是她可以一直偷到东西的地方。
而那里的主人说,不必改邪归正。
今生欢迎你的光临。
(全文完)